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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的尘埃 免费阅读 第11章 再无岁月可回头

在这场爱与恨的角逐里,谁也不是永远的胜者。

三天后,警方正式宣布,杨建业的公司因做假账等问题需要彻查,涉嫌入案的还有公司其余十八人。而景卓然也因为撞人逃逸,并找人顶罪被警察捉拿归案。

这对杨星雪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三天。

母亲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出来,而她眼睁睁地看着警察进进出出自己的家。不过两天,公司的股票就跌到谷底。在第三天的时候,那些因公司倒闭而失去工作的员工跑到他们家的别墅外面讨说法。杨星雪一个人躲在角落,不敢吭声。

她打电话给景家,可是景家现在也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理她。

她又打电话给乐悠,却被转到了通话邮箱。

也是,乐程昱的态度如此明显,这个时候乐家又如何会帮忙?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会来帮她。

没有了父亲,没有了男朋友,没有了钱,没有了家,没有了朋友,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被毁了。

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她麻木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道今天何时能结束,明天又该如何开始。

而与此同时,吕艾草也没有想象中的好过。

她曾以为这三天对她来说会是最解脱的三天。可她只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麻木地刷新网上关于景卓然和杨建业的新闻。

这期间她登录过一次学校的BBS。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般就去看了看。如她所想的那样,议论多数都是在声讨她。毕竟在他们眼里,她才是去破坏别人家庭的人。他们永远都不会去在乎,在吕艾草的人生里,景卓然和杨建业做了多么错的错事。

一个让她一出生就变成了累赘,一个让她失去了世上最亲的人。

有些失望,又有些委屈,更多是自找麻烦的心烦。

她不敢回家,不敢去面对许愿,因为此时她自己的情绪还是一团乱麻。她没有把事情处理好,她不要这样见许愿。

乐程昱从母亲的公司回来后,就看见吕艾草一直待在房间里默不作声。其实她现在这副样子,他早就预料到了。报复并不能给人更多的快感,在这场爱与恨的角逐里,谁也不是永远的胜者。

所以,乐程昱决定,带她出去转转。

吕艾草自然知道他想逗自己开心,她也的确想散心,于是简单套上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就跟着他出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在作祟,车快要开到市中心的时候,吕艾草突然想去墓园看一看母亲。本想事情告一段落后再去的,可她突然心乱如麻,就是想要去看看。

乐程昱尊重她,在路旁的花店买了一束花带上了车,前往本市的墓园。

到的时候,原本就阴沉的天飘起了小雪。

吕艾草捧着白花,另一只手与乐程昱紧紧地牵着。也许是手边真实的人让吕艾草的心情活跃了一点儿,她心头突然有些别扭,毕竟这也算是乐程昱第一次与母亲见面。

该说些什么呢?甚至该怎样跟母亲介绍呢?

这些小心思在她心底钻来钻去,让她原本烦乱的心情暂时翻篇。可这时远处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她所有的心思。

“你放开我,我要让她死了也不得安宁!”

“妈妈,死者为大,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你让开,你让开——”

是杨星雪和沈萍!

吕艾草循声望去,果然,她们母女正在母亲的墓碑前争执。

乐程昱大步冲了上去,毫不犹豫地抢过沈萍手里的油漆桶,然后把它狠狠地放在了一边。吕艾草也赶忙跑过去。两个人的到来一下就镇住了发疯的沈萍。

“你在干什么!”看着地上零星的红色油漆,吕艾草的怒火一下就烧了起来。她可以不在乎沈萍找人打自己、威胁自己,但是她不可以跑来自己母亲的墓前闹事。

“小贱人!小贱人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此刻沈萍像是神志不清一样,想要扑过来,却被杨星雪死死地拦住。

乐程昱把吕艾草挡得严严实实的。

吕艾草看情况便知道沈萍受了刺激,她隐忍着,对杨星雪说:“你把她带走吧,要不然我报警了。”

杨星雪一边拽着絮絮叨叨咒骂着的母亲,一边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

此刻的杨星雪发现,她除了身边疯疯癫癫的母亲,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吕艾草身前却站着乐程昱,仿佛一座山一样为她挡去了风雨,让她做了所有她想做的事。

那声质问终于从胸口蹦了出来,带着她似乎泣血的声音:“吕艾草,你怎么能在毁了别人的人生后,还这样云淡风轻?”

不是没想过杨星雪会跑来质问自己,只是没想到杨星雪居然对自己说,毁了别人的人生?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吕艾草怒极反笑,她绕开乐程昱,昂首挺立在杨星雪对面。

“杨星雪,我想你至今都没有搞明白你的立场。”她的脸上,是杨星雪从没见过的盛气凌人,“是你的未婚夫撞死了我的母亲,又不肯承担责任,肇事逃逸。我想你如果想要追溯到底是谁毁了你的人生,你应该好好地质问他,而不是来质问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

“你要报复,你找他就好了,你为什么要把我们牵扯进去?我爸爸也是你爸爸,你怎么忍心看着他这么大年纪还要进监狱?”

“我怎么忍心?你爸爸在欺骗了我妈妈让她怀孕后又抛弃了她,他怎么忍心?你们姓杨的,是不是都这么不要脸?”

“你——”杨星雪被堵得无话可说,只是低低地喘着粗气。

“吕艾草,吕艾草,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沈萍这时又开始号叫,“哈哈哈,我早就知道有你妈妈这个人,可我根本就不在乎!建业那么爱我,她只是我不在他身边时,他随便玩玩的贱东西而已。没想到她居然那么傻把你这个小杂种生了下来,哈哈哈,真是蠢得可以!”

吕艾草握紧双拳,不让自己情绪崩溃。她本来对自己的做法曾有一丝愧疚,可现在那丝愧疚被杨星雪的理所当然和沈萍的咒骂驱赶得一干二净。

“如果你们再不走,我就马上报警,”乐程昱再次把她护在身后,极其严肃地对杨星雪说,“我想很多人正想知道你们在哪里吧。”

听到这话,杨星雪露出一丝害怕的表情。她轻轻地对沈萍说:“走吧,走吧。”而沈萍却仍旧絮絮叨叨地骂着。

临别前,她突然放声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滚出了眼眶:“吕艾草,我也让你再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你等着,你等着!”

吕艾草捂住耳朵、紧闭双眼,让自己不要听、不要看,眼泪却忍不住哗哗地流下来。

乐程昱温柔又坚定地抱住了她,轻轻地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

她却因此哭得更凶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只是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怎么填都填不上。

圣诞节过后,元旦接踵而至。

乐程昱本以为吕艾草会留下来和自己过节,买了很多食材,想要做一顿烛光晚餐给她,可回家后,却看见她正在收拾行李。乐程昱想也不想便阻挠,却被她拒绝了。

“我总要回去陪许愿啊,我实在担心她的安危。”吕艾草抱歉地笑笑。这几天她一直都没有睡好,梦里总会听见沈萍的那声号叫。

这点乐程昱也是知道的,于是他叹了口气“好,你也该回去看看。只是好伤心,你不能完全是我的”。

吕艾草歪着头看他,忍不住绽放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我一直是你的。”她轻轻地说。

在吕艾草的提议下,乐程昱最终决定带上食材,跟她一起回去做饭给梁博和许愿吃。

说起来乐程昱除了上次和许愿聊过一会儿天,和她也没有什么细致的交流了,和梁博更是没有说过什么话。而吕艾草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她生命中这三个最重要的人能够好好认识。

下了车,吕艾草和乐程昱手拉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昏黄,小小的雪花在路灯光下飞舞。她第一次感觉到,幸福离她这么近。她可以碰到、摸到,甚至紧握着。

待会儿可以让乐程昱展露一下手艺,许多许愿爱吃的菜式他都会做。

梁博和他都喜欢打篮球,两个人可以聊得很开心。

而自己,终于可以把闲暇时给许愿织的围巾和手套送给她了。是浅粉色的,她最喜欢的颜色。

这段时间太过忽略她了,真是太抱歉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在她身边。

这样想着,吕艾草和乐程昱在五楼停下。灯坏了,在漆黑的楼道里,她伸手掏钥匙。

只是——

这一次,还未等她掏出钥匙,家里的门就自动开了一个缝隙。

乐程昱敏捷地一个转身把她护在身后,习惯性地靠在门边做了个准备攻击的姿势。

被护在身后的吕艾草愣住,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住,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家里有人?”

盯着透出来的微弱亮光,乐程昱直接拉开了门。

像是撕烂的伤口突然暴露在阳光下一样,不足十平米的客厅里,一片狼藉。梁博趴在地上,殷红的鲜血在他背上开出一朵绝望的花,他的右手向前伸着,好像要最后抓紧什么一样。曾经轻易就能扛起许愿的臂膀,无力地摊在艾草眼前。

惨烈的场面像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在毫无防备的吕艾草的心窝上,手中拎着的袋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梁博——”吕艾草一下就哭了出来,尖叫着冲进去。

乐程昱跟上去扶起梁博,探了探他的鼻息。

“艾草,他还活着!”说着,乐程昱拿出手机叫了救护车。

吕艾草紧紧抱着梁博的胳膊,撕心裂肺地哭着。她现在脑袋完全是蒙的,她甚至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她的一场噩梦。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吕艾草的袖子,梁博挣扎着睁开眼睛,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凑到吕艾草耳边:“许,许愿……”

许愿。

许愿!

脑中的洪钟被狠狠地击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丧曲的第一个音符,让吕艾草的心猛地下沉,几乎窒息。下一秒,她猛地站起身,来不及跟乐程昱说,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眼泪在她脸上肆意地流淌,寒冷的夜风呼啸而过。她疯狂地跑着,一只鞋子掉了都不知道。冰冷的雪在她脚底凝结,她只觉得异常麻木。她不能停下脚步,那是她找到许愿的希望。

她把周遭所有的路都跑遍了,却连一点儿许愿的踪迹都找不到。

在哪儿?她在哪儿?

耳朵里传来一阵嗡鸣,吕艾草大脑一片空白。她捂住耳朵,视线里一片天旋地转。

许愿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是谁?是谁做出这样的事?

许愿不能有事!

决不能让她有事!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

吕艾草马上接起,在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的第一秒,她飞快地往回跑。

乐程昱找到了许愿。

她在小区后面的巷子里。

然后,没有了声音。

吕艾草不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挂断了,还是乐程昱主动挂断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是更快地奔跑,像追逐生命中的最后一秒那样。

只是,让她怎样也想不到的是,比她更快的是警察。

此时此刻,那条窄窄的巷子里站了许多穿着警服的人,他们拉起一条黄色的带子,把那块区域隔离开来。

吕艾草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傻子,一步步地朝前走去。

为什么……要用黄色的带子隔离呢?

她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滚了出来,世界在她看来已经模糊一片。

吕艾草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直到看到黄色区域里躺着的那个人脚上的鞋子时,她的世界突然安静了。像母亲离开时一样安静,安静得让她觉得特别可怕。

那双鞋子,是她用奖学金给许愿买的第一双名牌鞋子。

那是许愿这十年来,第一次问她要礼物。她说:“班上的女生们最近都喜欢穿这个牌子的鞋子,如果你非要送我礼物,那就买这个好了,记住买最基础的那款,不许买贵的。”

吕艾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那片黄色区域的,有很多人上来阻拦她,包括乐程昱,可谁也阻拦不了。她只知道,她要见许愿最后一面,她要把那些从许愿身上脱下来的衣服,帮许愿穿上。

天太冷了,会感冒的。

双膝在许愿面前跪下,吕艾草从身上脱下羽绒服想给她盖上,可是颤动的手却没办法从衣袖中抽出来。她整个人就像被羽绒服缠住一样,掉进了走不出的牢笼。

为什么就是不行呢?再不快点儿,许愿要感冒了,她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什么就是没法给她穿上衣服呢?

身上的衣服越缠越紧,紧得就像有人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一样。吕艾草终于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撕心裂肺的哭声和着滚烫的眼泪一起冲了出来。她知道这样的自己也许会吓到身旁的人,可她无法控制自己。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撕成了两半。

连着肉,滴着血。

她放弃了挣扎,就这样衣衫不整地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盖在许愿身上,扣上扣子,拉上拉链。她就这样抱着身体已经冷掉的许愿,紧紧地抱着她。她只知道,许愿怕冷,再不给予温暖,许愿就要感冒了。

而那些阻拦她的人,再次冲了上来,他们硬生生地想把她从许愿身边拽开。

身边似乎有无数双手在拉扯她,可是她的目光无法从许愿身上离开,生怕一错眼就会错过许愿睁开眼睛调皮地告诉她这只是个恶作剧。

许愿,只要你睁开眼,姐姐一定不怪你。

许愿,只要你醒来,姐姐一定陪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许愿,你醒醒,再看姐姐一眼好不好?

可许愿一直没有再睁开眼看过她。

渐渐地,那些声音再次闯进了吕艾草的耳朵。

“这位家属您冷静,请您不要破坏现场!”

“艾草,艾草,你清醒点儿,艾草!”

……

吕艾草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她只记得许愿冰冷赤裸的身体和紧闭的双眼。

是噩梦吧,一定是的。只要睁开眼,一切仍然像原来一样。

她闭上眼,再睁开,可眼前除了挂在架子上的吊瓶,再没有其他。

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艾草眼角干涩得已经没有了泪,五脏六腑都像浸泡在绝望和无助里一样,无法抑制地疼痛着。

耳边传来低声却绵延不断的哭泣,她用余光看去,那是乐悠在哭。乐程昱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鼻子无法抑制地发酸,吕艾草坐起身,拔下手背上的针,忍着浑身上下的痛,下了床。

乐程昱和乐悠转过头,看到面如死灰的吕艾草像个游魂一样目光麻木地站在他们面前。

“你怎么下床了?点滴还没打完。”乐程昱的眉头像是打结一样皱在一起。

“我想……想看看她。”吕艾草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乐程昱见到她这副样子,心痛得无法言喻。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艾草……”乐悠见到艾草,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上前狠狠地抱住吕艾草。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吕艾草和她被这种痛侵蚀得快要窒息了吧。

那么善良单纯的许愿,那个从来不戴有色眼镜看人的许愿,那个在她面前发脾气都会觉得是错误的许愿……

吕艾草拍了拍乐悠,她才慢慢停止哭泣。

“警察说了怎么回事了吗?”

乐程昱的面色十分难看:“应该是一伙人干的,警察在她的身上检测出了……不同的DNA。”

吕艾草倒抽一口冷气,指节握得发白,下唇也被自己咬出了血。

“梁博虽然脱离了危险期,却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现在也在医院。”乐程昱擦掉她嘴角的血,然后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哭吧,哭出来。你这样,我害怕。”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的声音是颤抖着。他在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吕艾草知道他也在崩溃的边缘。

吕艾草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她一动不动地任由乐程昱抱着自己,像是一尊毫无感情的石佛。

乐程昱把她抱上了床,然后告诉乐悠自己现在要好好陪着她,希望她能好好照顾自己先回家去。

乐悠虽然内心悲痛,但也明白现在最需要照看的人是吕艾草,于是点点头,跟着司机回了家。

窄窄的小床上,乐程昱把吕艾草温柔地抱在怀里,一边不住地搓着她冰冷的手,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跟她说话。

可吕艾草靠在他的胸膛上仍旧一句话都没说。

乐程昱不知道,这一刻吕艾草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她只想着怎么找出害许愿和梁博的人。

后来,吕艾草常常回想起这一刻,乐程昱抱着她,给予她他所有的爱与温柔。她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和他好好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可是当时的她,不知道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第二天早上,天微亮。乐程昱醒来,发现身边的人早已不在。

他慌张地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半张床,他的身上还残留着她的发香,他却有种荒诞的错觉,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他不知道,吕艾草在他累到睡过去之后,一个人偷偷离开了医院。她去隔壁看了一眼昏睡的梁博,发信息告诉乐悠,让她帮忙好好照顾梁博。毕竟,她现在信任的人只有乐悠和乐程昱了。

然后,她关了机,带着一瓶酒和一包烟,一个人跑去了墓园。

她静静地坐在母亲的墓前,把那瓶酒打开,又点燃一支烟。她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可这一刻,她无师自通一样,大口地吞云吐雾,大口地把酒灌进喉咙。

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感觉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跟她叫嚣般疼痛。

无数根烟熄灭又点燃,酒瓶被她摔得稀巴烂,不知不觉间天亮了。看着渐渐升起的朝阳,她觉得,是时候会会那些作祟的妖魔鬼怪了。

吕艾草去了一趟许愿的学校,找到她相熟的同学问了一下她的近况,又跑去召集了梁博平时的兄弟,在咖啡厅里坐了一小时。

最后,她回到了那个支离破碎的家,洗了个澡,然后拿出一套黑色的便装换上,戴上鸭舌帽,把梁博随身携带的弹簧刀揣在口袋里后,再次出了门。

又是一个黑暗的夜。

吕艾草在冷风中踽踽独行,按照梁博兄弟给的地址,进了一家叫木子的酒吧。

这家酒吧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酒吧,现在学生放假了,里面大多数是一些没什么钱又上了年纪的猥琐大叔。所以,当她看见一身兔女郎装的杨星雪被猥琐大叔揩油的时候,并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杨星雪没有耍脾气,还假笑着接过那些肮脏的钱。那些钱,甚至都赶不上她原来一双鞋的价格。

看来不需要命运教导,她已无师自通。

吕艾草冷笑着,走过人流,一把抓住了杨星雪的胳膊,在她回过身的一瞬间,吕艾草把弹簧刀紧紧地抵在了她的后背。

这一刻的她,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就连声音都带着十足危险的气息:“要么跟我走,要么同归于尽。”

黑暗的巷子里,头顶是昏暗的灯光。

“你找我来要问什么?”穿着兔女郎衣服的杨星雪紧紧贴着墙壁,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惧怕,她看起来瑟瑟发抖。

而眼前的人,戴着黑色的鸭舌帽,露出冰冷的下半张脸,左手拿着手机,右手灵活自如地摆弄着那把锋利的弹簧刀。

梁博曾经开玩笑似的说过,若是吕艾草成了混混,那肯定是混混里的老大。而此时此刻的吕艾草,完美地验证了梁博的话。纵然她是个身形单薄的女生,可她现在浑身散发出的威慑力,对于杨星雪来说,比男人还要有压迫感,那种即使同归于尽也要把你撕碎的压迫感。

“我要问什么,你不知道吗?”吕艾草走近,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仿佛要把它捏碎,另一只手拿着弹簧刀,慢慢滑到她的喉咙处。

“吕艾草……你有话快说!少在这儿吓唬我!”

“吓唬你?哈哈!”吕艾草像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一样,“我从不吓唬人,以前不,现在也不。”

杨星雪愣住,因为她看见了吕艾草隐藏在鸭舌帽底下冰冷的、绝望的眼神。

“许愿死了,你满意了吗?”吕艾草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吓得杨星雪“哇”的一声尖叫出来。

“你前几天到许愿学校装作我的朋友给她送东西,借机套出我家里的地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找人伤害我的家人,你以为警察还没找到证据,我就没法收拾你们了吗?”

她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句话,然后松开手,狠狠地给了杨星雪一个响亮的耳光。

已是深夜,所以即使这个耳光再响亮,尖叫的声音再尖锐,都不会有人过来管。更何况,梁博的那群兄弟,已经骑着摩托三三两两地围在了巷子口。

杨星雪看到这个架势,整个人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许愿死了?不可能!许愿不会死的,妈妈说只是教训教训她!”杨星雪大声反驳着吕艾草,却在吕艾草眼中看见了仇恨的火焰。

吕艾草把头顶的鸭舌帽摘下,露出那张冰冷阴森的脸。杨星雪觉得她好陌生,陌生到自己似乎从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你妈妈?哈哈哈,你以为你把责任推到你妈妈身上,我就能饶了你吗?”吕艾草狠狠地踹了杨星雪一脚。

杨星雪撞在墙上,又摔在了地上。

“我只是去套她的话,并没有做这些事。妈妈只是说要找人教训她,其他的,我根本不知道!”杨星雪哭着说。

吕艾草却拽起她的领子,再次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知道吗,我发现她的时候,她被扒光了,就那样单薄地躺在雪地里,身上都是伤,青色的、紫色的、红色的,地上还有血。”

“她才刚刚十八岁啊,十八岁!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恶毒!”吕艾草揪起她的头发,凑近她,狠狠地逼问她,“是不是很疼,是不是很想哭!可许愿她比你经历的要恐怖绝望一万倍、一亿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呜呜呜!”杨星雪彻底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吓得恨不能跪地求饶,生计的压迫早已压弯了她的脊梁。

“我现在想知道,到底是谁告诉你有许愿和梁博这两个人的?”吕艾草松开她,气息却愈发冰冷。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绝不可能是乐悠,乐悠和自己一样爱许愿,她不会做任何会伤害到她的事。

“不是别人告诉的,是我看见的……”也许是杨星雪没力气撒谎了,也许她再也不想造成无辜的伤害,她把事情的真相全部说了出来。

“酒会开始前,乐悠带着许愿偷偷溜进来被我看到了,但她们根本不知道我一直好奇地跟踪着她们,还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乐悠给她带了好多平时吃不到的糕点,送走了她,并告诉她千万不要让你知道。

“我当时听了以后特别好奇,因为听许愿提起你的感觉,像是比我们之中任何人都要熟悉的样子,于是我就记住了她。

“事情发生以后,家里没钱了,法院收走了我们的别墅,我只能四处打工赚钱。妈妈因此变得神志不清,说要报复。我为了哄住她,便把许愿的事情跟她说了,她跟我说只想吓吓她给你个教训。我当时也是怒火攻心,就答应了。但我真的不知道那群人会做出那样的事,更不知道许愿会死!

“艾草!艾草,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原来是这样……

吕艾草愣住了,原来就算自己机关算尽,也阻止不了命运。

艾草握着刀的手有些颤抖。一直隐瞒许愿的存在就是不想她掉进这些脏污里,可是她却成了这一切的牺牲品!

“艾草,你打算怎么收拾她?”那伙人领头的过来问。他是他们之中有名的混混,跟梁博关系也最好。得知这件事后,他恨不得立刻找人把杨星雪收拾了。

吕艾草皱着眉看着缩成一团的杨星雪,说实话,现在她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把杨星雪抓到警察局,可心里的愤怒却一直试图控制她的大脑。她想把许愿受过的所有伤和痛,都还给杨星雪,让她体会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

可是,这样做,就意味着自己要和她们一起灰飞烟灭。

值得吗?

不知道,吕艾草不知道。

可是,妈妈死了,许愿也死了。

那,乐程昱怎么办?

他不应该被牵扯进来,他也不能看到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艾草,你说句话啊!”男生碰了碰她。

已经开机的手机却在这时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吕艾草下意识地接起电话,听到了乐程昱的声音。

“艾草,你终于接电话了……谢天谢地!”

有一瞬间,她想挂掉电话,但最终没有忍心。毕竟那是乐程昱啊,她最爱的男孩。即使此刻的她,根本不敢面对他。

“艾草,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但我知道以你的脾气,你一定在做着危险的事。我求你,我求你冷静下来。这件事情我现在在解决,我在医院发现了沈萍,她过来想要害梁博,被我们发现了。她一定就是凶手,她开车逃跑了。我和乐悠在追她的路上,你找个地方等着跟我们会合,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吕艾草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巨大的碰撞声,接着,乐悠发出一声很大的尖叫声,电话那头传来手机落地的声音,电话挂断了。

吕艾草傻傻地拿着手机,呆若木鸡。

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第一次,面对母亲的离世,吕艾草是猝不及防地悲痛;第二次,面对许愿的离世,她是绝望和内疚的交织;那么第三次,吕艾草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冷风灌进她的衣服里,她却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而她现在,只想静静地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或者醒过来,一切都没有变。

她还是一个努力准备考广宁大学的好学生,妈妈为了赚钱总是偷偷地做手工。隔壁家的混混梁博又打架挂了彩,而自己的妹妹许愿,考试又得了第一名。

她不认识乐程昱,也不认识乐悠,与杨星雪更不是朋友,她也没有一个叫杨建业的爸爸。她就是简简单单的吕艾草,只是一个每天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心思单纯,只想好好走人生路的十七岁小姑娘。

可是,还是那句话,如果只是如果,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时光倒流。

她上了华英大学,母亲也来不及治病就离开了人世。隔壁家的梁博因为自己被捅伤不省人事,而自己的妹妹许愿,带着巨大的耻辱,去了另一个世界。

她爱上了那个叫乐程昱的富家子弟,和他的妹妹乐悠也相处得很好。她打了杨星雪,却终究没有狠心到和她同归于尽。

她有一个爸爸,他叫杨建业,她亲手把他送进了监狱。

她再也不是那个简简单单的吕艾草,她千疮百孔、心力交瘁,像是一个悲痛欲绝的恶鬼,徘徊在人世间。

而现在,她最爱的人,唯一能带给她光明和温暖的人,也徘徊在了生死边缘。城市大厦的电视上,都在播放着刚刚发生的位于城南惠阳路上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两辆车相撞,车上一共三个人都受了重伤,其中一人当场死亡。

吕艾草看见了其中一辆原本熟悉现在却已经变形的车。她曾经无数次坐在副驾驶位上,埋怨乐程昱把她绑在身边。现在她只想伸出手告诉他,你绑吧,天涯海角,只要你还在身边就好。

她没时间为沈萍的车祸身亡高兴,她甚至不关心她为什么会死、怎么死的。她只想飞快地跑到乐程昱身边,见到他,拉住他,求他不要走。

没什么可失去的了,除了你。

所以,不要离开。因为那样,我更找不到走下去的意义。就让我吕艾草自私一次,用自己绑住你。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花了多少时间赶到医院,她一下了车就一阵狂奔。不管怎样,她要见到他,她一定要见到他,这样,他就舍不得走了。

也许是命运看吕艾草太可怜了,她刚跑进医院就看见了躺在担架上被推往手术室的乐程昱,他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像是沉睡中的王子。而在他后面的是躺在担架上哭泣的乐悠,她只是哭,但并没有受什么伤。

吕艾草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想要看乐程昱,却被医护人员一直拦着。其间医生说需要A型血,但血库没有血了。吕艾草也不管此刻的自己情况有多糟,就跟大夫说自己可以。

别说是血了,就算心肝脾肺肾,她都可以给他。

来不及看担架上的人,吕艾草被护士拉进病房抽血。粗大的针管扎进她的脉搏里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她甚至告诉护士,抽多少都可以,只要能救活他。

看着血袋一点点丰满起来,吕艾草的心也跟着充实起来,仿佛那是乐程昱的生命力。

抽到400cc的时候,护士跟她说不可以再抽了。可是吕艾草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如果不抽,血可能根本不够用。尽管护士说已经找别人献血了,可吕艾草还是放心不下。

她决不允许乐程昱的手术受到任何因素的干扰。

“抽吧,护士,我求你!”吕艾草拉着护士的手不松开,“我求你,再抽一些吧,这样他活的几率就更大些!”

“可是你这样,再抽会受不了的!”

“不死就行!护士,我求你了!”吕艾草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洪水一样决堤而出,“为他死我也愿意,我求你,我求求你。”

“好……那我去给你拿些糖水。”

针管再次插进了她纤细的胳膊,吕艾草来不及擦脸上的泪,对着护士小姐笨拙又感激地笑了笑。

护士有些心疼地摇了摇头。

至少这一刻,吕艾草心里是平静的。

她的心中不再有仇恨,她只想乐程昱醒过来。

人就是这样,永远在事情到了最坏的时候,才知道悬崖勒马,然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祈祷着。

可是,她不知道,命运不会轻易放过那些不知足的人,它总是要给那些人重重的惩罚,让他们知道,自己曾经的那些仇恨和欲念,是多么的无法原谅。比如,让吕艾草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湮灭。

血抽到一半的时候,吕艾草看到主刀医生从急救室出来,然后对别的医生摇了摇头。

在这一瞬间,吕艾草觉得大脑有些缺氧。她想坐起来,却怕因此影响抽血而停下动作。她只能暗示自己,乐程昱没有那么脆弱,他一定不会有事。只要自己的血液流进他的身体里,那么一切都没有结束。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却升起一股恶心感,她想吐,却吐不出来。

这时,为她抽血的护士走了进来,想要给她拔针。

吕艾草再也忍不住,气若游丝地问:“那个男生……”

“小姑娘,请节哀。”护士小姐很为难地说出这六个字。

吕艾草有些迷茫地看着她,护士小姐眼里的悲伤却骗不了人。

请……节哀……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

乐程昱身强体壮,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吕艾草不管不顾地坐起身,针管戳伤了她,有许多血沾在了她的身上,可她完全不在意,她只是悲伤地大哭,情绪失控地大叫。

护士想稳住她,却被她推倒。接着好几个医生冲了进来,把失控的她按住。

吕艾草无助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被一群陌生人紧紧压住。她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一样,号啕大哭。那些医生叹着气看着她,却没人打断她。

因为她哭得实在是太伤心了,伤心到别人都不知道怎样安慰。没人问她和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可大家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牵绊。

吕艾草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哭得呼吸不过来,大脑缺氧才渐渐安静下来。

然而,耳边有个低沉的男声轻轻地问她:“清醒了吗?”

她点点头,觉得自己又蠢又傻,可是心却痛得仿佛一直在滴血。

“清醒了,那就过去看看他。别自己在这里哭,他也想见见你。”主刀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吕艾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医生这样言听计从,也许是因为他年纪大,有威严,也许是因为他仿佛能理解吕艾草的痛,也许是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过来人。

她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迈着如千斤重的步子走到了乐程昱面前,轻轻揭开了那层白布,像是怕惊醒底下人的梦。

他的脸惨白惨白的,却仍旧那样好看。她温柔地抚摸着他,英气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似乎带着微笑的嘴唇,瘦削的下巴。吕艾草握住他的一只手,然后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那里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再也没有温暖了,可她却还是那样舍不得。

大片大片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衣,吕艾草这才知道,平时他给自己的拥抱是多么奢侈,他给自己的温暖,是多么美好。

可是,她却现在才发现。

是她抛弃了他,是她辜负了他。

还记得那天她笑着对他说“我一直是你的”时,他脸上那带着惊喜和害羞的表情,然后他把她抱起来,狠狠地吻住。

那是他们之间最深的一个吻,恨不得把彼此融进骨髓、血液,恨不得把两个人的人生永远绑在一起。

可是,吕艾草食言了。

她选择了无望的复仇,无尽的黑暗,她把对他的承诺抛在脑后,却也因此永远地失去了他。

是他,教会了她爱,也教会了她救赎。

只是她学会这一切的代价,是失去他。

乐程昱,我爱你。

只是这句话来得太迟了,你会不会生气?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吧。如果不认识一个叫吕艾草的女生,你现在还是家境优渥的阳光少年,你会有灿烂的前途,找到一个温柔、文静、美好的女生,跟她一起度过剩下的人生。不用遇见黑暗,不用弄脏双手,更不用等在地狱的门口,只为了救赎一个死性不改的人。

乐程昱,奈何桥上的孟婆汤,你一定要喝下。忘了吕艾草,忘了这不堪的种种。

乐悠在一个月后出了院。

二月的Z市,比别的城市要温暖许多。出院这天,乐悠选择瞒着父母偷偷办理手续。因为,她要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自打哥哥离世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吕艾草。

乐悠托人找了很久,才获得她的消息。然后她才知道,那个每天偷偷给自己换花的人,就是吕艾草。每天等乐悠睡着,她会偷偷过来看望。

她是内疚的。

这一点乐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一开始,乐悠也是怪她的。她会想,如果哥哥不是喜欢上了吕艾草,也许就不会横生枝节,特别是当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时,她更加怨恨吕艾草的出现。可后来听杨星雪说,正是自己的疏忽大意,才因此害死了许愿。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杨星雪没有被警察抓起来,吕艾草没有告她。乐悠虽然也没有告她,却也因此断绝了来往。至于乐悠的父母,一开始是恨吕艾草的,那个强硬了一辈子肩章辉煌的低调父亲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但是知道了所有事的前因后果后,也突然觉得,这件事并不能怪吕艾草。毕竟当时是沈萍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故意撞上来的。

其实,无论如何,选择原谅,都比选择恨要好。

毕竟,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好好珍惜人生才对。

乐悠因为自己品出这个道理,很是骄傲,于是她打算把这个道理好好讲给吕艾草听。好在吕艾草没有食言,如约来接她。只是,让乐悠吃惊的是,吕艾草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剪了齐耳的短发,脸似乎还圆润了一些,也比以前爱笑了。

这不禁让乐悠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乐程昱,怎么可能事情刚过去一个月就变成了这样?

可她也看见了艾草锁骨处的刺青和手腕上许多条深深浅浅的伤疤。那些伤疤明显是她自己划的。因为她知道,身体上的疼痛,多少可以转移心理上的疼痛。而她锁骨上刺青的数字,正是哥哥离开人世的日子。她选择一辈子都不要忘掉他。

“今天我准备的是香水百合,喜欢吗?”吕艾草递上那捧美丽的鲜花,然后像是姐姐一样,抚摸了一下乐悠的头。

“喂,你对我这么温柔我会不习惯啊。”乐悠翻了个白眼。

吕艾草却无所谓地笑笑。乐悠和乐程昱还是很像的,所以有一段时间,吕艾草总是半夜来偷偷看一看她,每次看到她那张和乐程昱相似的脸,心里就能稍微好受一点儿。

“出院了就好好上课,不要再惹祸了,毕竟现在身体也没以前好,我也……不能照顾你了。”

“放心啦,我早就不惹祸了。哎,等等,什么叫不能照顾我了?”乐悠意识到不对。

“我……休学了。”吕艾草淡淡地笑笑。

“你疯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还是适应不了现在的生活。”吕艾草故作坚强地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每天睁开眼,就会想起他,然后……很难去做别的事情。我觉得我不应该这样,至少他不希望我这样,对吗?”

乐悠突然觉得鼻子很酸。她看得出来吕艾草现在是在硬撑,可她还是在勉强自己微笑。

“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他了。”吕艾草有些调皮地笑笑,然后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明媚,晨光铺了一地。

“我前一阵,去监狱探望了……我的父亲。”

“啊?”乐悠惊得闭不上嘴,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她会叫杨建业父亲。

“我以为他会恨我,不想见我,但事实上不是。他见到我很高兴。他瘦了,老了,却变得慈祥了。而我也突然释然了。我告诉他,因为我的任性,死了人也伤了人,我觉得我应该下地狱。可他说,只要我现在重新来过,一切都不晚。毕竟,一开始做错的并不是我。”

吕艾草想起那位自己从未叫过父亲的人,他隔着厚厚的玻璃,眼睛里是慈爱的光:“艾草,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真的放心不下你。”

“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了。”吕艾草长舒一口气,“我已经联系好另一座城市的福利院,要去那里做老师了,我想我大概会在那里待几年。”

“可……”乐悠还是不想她走,“我这里就你一个朋友了。”

“乐悠,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你这么好,会有很多人喜欢你,和你做朋友的。而且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梁博已经醒来,还在恢复期,以后请你多多照顾他。”

“为什么你自己不跟他说?”

“因为我也会怕呀。”艾草轻松地回答,她不再逞强,“梁博知道我要走,以他的脾气肯定会生气的。你就当帮帮我。”

“好吧。”乐悠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走?”

“今晚的火车。”

“什么?”

“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就是来见你一面。”

“这也太快了吧,我还有东西没给你呢。”说着,乐悠从钱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吕艾草有些发愣。

“算是临别礼物吧。你放心,不是钱,我才不会给你钱。这封信你走以后再安心地读吧。”

看着乐悠神秘的样子,吕艾草只好听从她的话,把信封放进了包里,又继续陪她说说话。

等时间差不多时,乐悠把吕艾草送到了火车站,并狠狠地吐槽了吕艾草太过省钱。其实主要是吕艾草完全不肯透露到底要去哪个城市。

走之前,两个人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一路上说了很多,所以临别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不过,她们都知道,这并不是结束,她们会再次相逢,所有的故事,也会再次开始。

把一切都安顿好后,吕艾草想起乐悠给自己的信封,便拿了出来。她打开信封,却发现居然是一封信,上面熟悉的字迹,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乐程昱亲笔写的。

见字如见人,吕艾草的心下意识地提到了嗓子眼儿,心里有着无法言喻的激动。看了眼上面的日期,她知道,那是她生日的前一天也就是出事的那天写的,那天出门时他还给了她一个吻,可她却……

我亲爱的小姑娘:

你好。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十九岁了。在这里,我要祝你生日快乐!虽然这个说辞很老套,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每天快快乐乐的。我真的很高兴,你成年后的第一个生日,是有我陪伴的。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其实你不知道,我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对你有感觉了。只不过那时候你只是个高中生,我一个成年人,总不好做出什么越轨的事。不过好在我后来又遇到了你。我当时为了靠近你可是头痛了很久,甚至打电话问我的朋友。可我没想到我还没出手,你就那么直白地拒绝了我。我当时真的很尴尬,觉得这个女孩子除了长得漂亮以外,怎么那么怪。可我又觉得,这么不好亲近,那我一定没有别的对手,哈哈哈。

不过庆幸的是,你终于对我动心了。我还记得你第一次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心如擂鼓,可你却被惊吓冲昏了头。

读到这里的时候,吕艾草又哭又笑,她第一次发现乐程昱原来这么可爱,就连这封告白信都写得那么可爱。

可她笑着笑着,却再也忍不住泪眼朦胧起来。

好了,下面开始正经的煽情了。

艾草,我一直知道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特别的人生,特别的遭遇,你过得注定比别人辛苦。但我从来都知道你是善良的,你只是想要一个公道,为你的母亲也好,为你自己也好。所以,我一直都支持你。而且,我也想告诉你,无论遇到什么人、什么事,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身边,你去地狱,我就陪你去地狱;你去天堂,我就陪你去天堂。但即使这样,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快乐。哪怕你快乐的人生里,没有我。

我不想看见你一次次因为噩梦惊醒,我不想你每次看到电视上一家人和睦相处的时候尴尬地调台,我不想你没日没夜地打工只为赚取自己的学费。

你配拥有更好的人生,并且你已经完全拥有了我。

请你以后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请不要忘记你还有我,也不要做什么傻事,傻人才选择做傻事。

艾草,我爱你。

你从没让我说过,但我知道你想听。

就像我从没听过你说,但我知道,你爱我。

所以,无论你此时此刻在哪里,我都会用一辈子的时间,等你回来。

——乐程昱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脸颊滑落,晕染了信上的字迹。

吕艾草赶快把信盖好,她实在怕不争气的自己用眼泪把乐程昱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弄花。

转过头,窗外一片麦田掠过。吕艾草看着玻璃窗上模糊的自己,含着泪,笑了笑。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遇到的所有伤痛,都不足挂齿,因为她遇见了那么好的人。

是的,乐程昱,我爱你。

我也会用一辈子的时间,记得你,等待你。

尽管,你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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