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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最新章节完整版,主角库狄琉璃裴行俭全文免费阅读

大唐明月全文第十二章

“咣”的一声巨响,琉璃没有回头也知道那是安家的黑色木门断然合上的声音。初秋的早晨已有了几丝凉意,她抬起头,看着头上的天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轰然关上的大门,手里拿着小小包裹的标致女子以及她无语望苍天的茫然表情,这意味深长的一幕,顿时吸引了街上来往人群的注意,先是从头到脚的打量,接着就是交头接耳的议论,“这不是安四郎家么?那是他家什么人?”

琉璃站了片刻,估摸着看见这一幕的人已经够多了,才慢慢转身往怀远坊的西门走去,背后光明寺的悠悠钟声和那些好奇的指指点点,直到她走进了崇化坊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小街深处,库狄家的大门一如既往地虚掩着,看门的普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琉璃摇头笑了笑,迈步走了进去。阿叶正在院子里晾晒衣裳,抬头看见琉璃,不由一呆,下意识地想行个礼,却注意到琉璃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衫子,手里拿着一个蓝底白花的麻布包袱,背后更是不见一个奴婢,与前两次回来的情况大不相同。她眼珠转了转,笑着走上一步,“这不是大娘么?今日如何回来了?”

琉璃并不理会她,只淡淡地问:“阿爷可在家中?”

阿叶心头疑惑,还是点了点头,琉璃径直向上房走去。阿叶看着她的背影,皱了半天眉头,突然一拍大腿便跑了出去。

库狄延忠并不在正房之中,而是坐在东间看书,突然看见琉璃挑帘走了进来,也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怎么回来了?又有什么事不成?”

琉璃行了一礼,才起身答道:“琉璃无意中惹怒了一家贵人,致使舅父家的夹缬店被关,故此不得不回家暂且烦扰父亲几日。”

库狄延忠更是惊讶,忙道:“你得罪了哪家贵人?”

琉璃淡然道:“是当今皇后的母亲魏国夫人。”

库狄延忠顿时脸色大变,站了起来,“你怎能得罪了她?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琉璃轻声一笑,“阿爷请宽心,女儿惹的事情并不算大,最多也就在家住上两日。”

库狄延忠狐疑地看着琉璃,半晌才道:“你自己惹出的祸,自己想法子解了,莫要连累家中才好。”

琉璃垂眸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请阿爷着人将琉璃原先住的屋子收拾一下。”

库狄延忠犹豫片刻,习惯性地左右看了看,才想起曹氏刚才已带了珊瑚和青林去了坊内的布庄,挥手道:“你自去院子里找人收拾便是。”

琉璃转身出了上房,推开那间小屋,只见里面已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又堆了若干杂物。琉璃回身吩咐做粗活的仆妇打了水,两人一起动手,刚刚大致收拾过一遍,就听背后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这不是姊姊么?怎么不在那安家住着,又要回咱们家了?也不嫌这房子委屈了你?”

琉璃直起身子,看着门口珊瑚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笑了笑,“最多也就住个一两夜的,没什么委屈不委屈。”

珊瑚一怔,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又上下打量了琉璃一番,嗤笑一声便转身去了上房。琉璃到井边洗了洗手,耳中便听见上房传来了曹氏的惊呼,随即人便冲了出来,看见琉璃眼睛都红了,指着琉璃的鼻子叫道:“你在外面惹祸便惹了,为何还要回来?是想连累全家不成,还不给我出去……”

琉璃摆手打断了她,“庶母,你可知道琉璃是因何得罪了魏国夫人?”

曹氏不由一愣。琉璃的语气依然平缓,“魏国夫人恼了琉璃,不过是因为琉璃的花样画得还好,她几次三番想让女儿投身于她家,许诺一去便是管事娘子,但琉璃却不愿为人奴婢。魏国夫人这才一怒之下关了舅父的夹缬店,让琉璃无处存身。庶母,你让琉璃出去自然容易,只是魏国夫人若是上门来要人,不知庶母是不是准备拿珊瑚来抵数?只是珊瑚的画儿能不能入了魏国夫人的眼,那就难说了。”

曹氏顿时说不出话来。琉璃悠然地走回了房间,走到门口回头一看,只见她又往上房去了。

过了片刻,门帘一挑,却是库狄延忠带着曹氏走了出来,看见琉璃还在收拾房间,冷冷道:“还收拾什么?跟我上车去!”

琉璃叹了口气,转身道:“父亲是要现在就领了女儿去魏国夫人那里好卖女为婢么?”

库狄延忠脸色略有些尴尬,皱眉道:“那是自然!那魏国夫人说封店便能把店封了,留你在家中,难道还等着她过来拆房子不成?”

琉璃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往曹氏脸上一瞟,“父亲此言差矣,魏国夫人既然能把舅父家的店封了,对女儿自然是势在必得。须知要自卖为奴,也有价钱高低之别,父亲觉得是送上门去价格高,还是等着她们上门来买价格高?”

曹氏的脸上果然露出了踌躇之色,拉了拉库狄延忠的袖子,低声道:“要么,先打听打听再作打算?”

库狄延忠瞪了她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咳了一声才道:“总之,你既然得罪了贵人,便要识趣些,莫要连累全家!”说完甩手走了出去。

琉璃也不管他们如何谋划,回头先让仆妇把屋子里唯一的胡凳拿出去洗干净了晾在院中,又从柜子里抱出席褥在外面晾晒。就听一阵脚步声响,珊瑚走了过来,满脸都是冷笑,“你倒是铁石心肠,还有心思收拾这个,莫以为阿爷今日没有赶你走,你就能在这里赖下去!我问你,上回你从我这里抢走的镜子和珍珠头面呢?还不赶紧还给我?你迟早不过个贱婢,也配用这些好东西?还有上次你给我那巴掌,如今也该还了吧?”说着又走上了几步。

琉璃看着她嫣然一笑,“妹妹,你可知良家子若要为婢总得自愿才好,否则爷娘无故卖女也算是不慈?你想想看,若是魏国夫人的人上得门来,我跟他们提,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子,一定要同甘共苦,否则绝不愿做奴婢,那事情又会如何?”

珊瑚脸色一变,尖声叫道:“你敢!”

琉璃忍不住笑出声来,“妹子,你说姊姊到了这一步,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只是我们姊妹一场,你若讨好讨好我,姊姊说不定心情一好,届时也就不提了。”

珊瑚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精彩无比,半晌才跺脚尖叫道:“阿爷,阿娘,琉璃说要把女儿和她一起卖了!”

曹氏忙跑了出来,库狄延忠也跟在她的身后。珊瑚拉了曹氏的手把琉璃的话又说了一遍,曹氏的脸色顿时就青了,“你竟然还要害人!”

琉璃一面拍打被褥,一面淡然道:“琉璃倒想息事宁人,是珊瑚闹着不肯放过我,又是来要东西又是来打人,琉璃又有什么法子?去魏国夫人府的事情说来原与他人无关,是琉璃自己惹的祸,自己须得担着。只是若是这两天有人还要跟女儿过不去,那女儿心情恶劣之下,也没什么不敢做的!在魏国夫人眼中,琉璃此刻只怕已是她的囊中之物,既容不得此物不在她府中,自然也容不得此物被他人损坏,阿爷和庶母若不怕她的怒火,不妨打杀了琉璃试试!”

曹氏又是气又是怕,想骂几句却不敢开口,只能回头看库狄延忠。库狄延忠也觉得琉璃的话一句比一句刺耳,沉下脸道:“你回自己屋里待着,自然无人来招惹你,你也记住了,你是库狄家的女儿,若真是做出什么事情来,自然打杀得你!”

琉璃拍了拍手上、衣上的灰尘,微笑着欠了欠身,“女儿恭候父亲处置。”

库狄延忠看着琉璃的笑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冷哼一声走了回去。曹氏也恨恨地瞪了琉璃一眼,拉了珊瑚跟在后面。

琉璃摇头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接着收拾桌椅等物。这一日,果然没有人进来烦她,只有青林偷偷在门口看了一眼,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也就走了。连一日三餐都是仆妇送进来的,饭食上倒也不算苛刻。

到了晚上,这小房间已被琉璃收拾得整齐洁净。只是坐在小床上,她突然发现自己实在有点可笑:她明知道只会睡一两夜,居然也不能容忍这房间有太过邋遢的地方,就好像她明明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居然还总希望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活着,大概就是这该死的奢望,才终于把自己搞得无路可退的吧?而如今,她已经无法再后退一步,这种豁出去的感觉,其实还不错,不就是比无耻的人更无耻,比冷血的人更冷血吗?也许只有如此,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一口气吹灭了床边的蜡烛,琉璃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小檀的信都送到了,舅父所托的人也应当已经把自己回家的消息告诉柳夫人那边,明天,或许会是精彩的一天!

果然到了第二日午前,库狄家的大门前又一次停下了华贵的马车,那位叫孜孜的黄衫婢子昂然走进了库狄家的上房。没过片刻,当琉璃跟着阿叶走进上房时,只见她果然还是端着那副一脸嫌弃的表情,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西首的尊位上。

琉璃向她点了点头,“今日又见到姊姊了,姊姊一向可好?”

孜孜抬眼看了一眼琉璃,大约是没有看见预想中的沮丧恐惧,脸色顿时更加阴沉,冷哼了一声,“听闻大娘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如今看来却是不像啊!”

琉璃笑道:“托姊姊的福,琉璃的确病了十来日,前两天才好了。”

孜孜冷笑道:“这病来得倒是好,去得也是巧,大娘果然是有福之人!”

琉璃笑而不答,只回头吩咐婢女道:“还不赶紧拿些酪浆来招待贵客?”

孜孜断然道:“不必了!今日我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上次夫人与你说的入府之事,你考虑得如何?”

琉璃悠然道:“此事夫人与姊姊都提过两次,不知如今夫人又有何见教?”

孜孜冷冷道:“夫人仁慈大量,你若立刻写文书自投为奴婢,之前所犯便一概不论,不然……”

琉璃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诧,“琉璃正想请教姊姊,之前琉璃是如何冒犯了夫人?”

孜孜一怔,声音带上了怒气:“你还要明知故问么?在如意夹缬那边,夫人赏了你五金,令你不许再为他人做事,你是怎么做的?”

琉璃叹了口气,“竟是这样么?姊姊当日也在,请姊姊想想,夫人当日明明说的是,这几个月里,琉璃就不必为别人画样了。琉璃自是谨遵夫人吩咐,几个月连夹缬店都不怎么去了。可夫人何曾说过不让琉璃为他人做衣?若是姊姊觉得琉璃记错了,那日在场之人极多,一问就知!琉璃这两日来一直在苦苦思索,是何处得罪了夫人,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孜孜不由大怒,眼睛都立了起来,“你还敢强词夺理!难不成还是夫人冤枉你了?”

曹氏也忙道:“琉璃,你在胡说什么?”

琉璃回头走近曹氏笑道:“庶母莫急,琉璃自有道理。”又压低声音,“你看不出来,不辩上一辩,他们是一文钱也不想给么?”

曹氏一怔,果然没再开口,琉璃这才又转身来对孜孜笑道:“夫人自是没有冤枉琉璃,此事只怪琉璃太过驽钝,因想着夫人吩咐的是不得给人画夹缬样子,便没有领会到别的,请姊姊明鉴,琉璃绝不是故意违背夫人的意思,还要劳烦姊姊回去跟夫人分说一番才是。”

曹氏不知盘算出了什么主意,也插嘴道:“正是,原是一场误会,琉璃便是日后要去为夫人效劳,这误会总要揭开才好。”

孜孜冷笑着点头道:“你们说了这半日,这投身文书到底是写还是不写?”

琉璃恳切道:“按说夫人有命,琉璃不敢不从,只是即使要写,也须得辩说清楚才是。琉璃原本并非故意违背夫人之命,又何来抵罪之说?琉璃是库狄家的女儿,爷娘辛辛苦苦养大了女儿,就算要为夫人效劳,爷娘这十几年就白养了不成?”

曹氏脸色大好,也笑着点头,“正是!”

孜孜脸色变得就如寒霜一般,一字字道:“依你说,要多少才算不是白养?”

琉璃低头想了想,抬头笑道:“一百金大约也就够了。”

库狄延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曹氏却点头不迭,“的确,一百金也不算多,想当初那河东公府……”

孜孜哪里肯听,怒气勃发地起身便往外走。琉璃有些意外,忙也跟了上去。孜孜却站在上房门口停住了脚步,只厉声向台阶下候着的两位仆妇喝道:“给我搬进来!”仆妇们忙忙地出去,不一会儿就抬了个箱子进来。

孜孜指着那箱子冷笑道:“那是我家夫人赏你的绢帛。这文书,你写不写就掂量着办吧!”

琉璃暗暗摇头:这魏国夫人的横蛮加小气大约真是没治了,一箱绢帛才值多少钱?估计就是一心想把她卖了的曹氏也接受不了吧?当下轻笑一声,“所谓无功不受禄,这些绢帛,琉璃还真是无颜收下。”

曹氏此时也跟了出来,果然看着那箱子皱眉不已,也过来笑道:“这位小娘子,库狄家受不起夫人的赏呢!”

孜孜怒道:“你们敢!”

曹氏脸色微微涨红,顿了顿还是赔笑道:“这位小娘子,如今便是五六岁大的孩子,也总要几千钱才买得到,何况我家大娘如此年纪品貌,上次有公府世子出了一百金八箱绸缎要聘她为妾,我家都没答应,我们小家小户养大一个女儿谈何容易……”

孜孜是帮柳夫人办惯了事的,从来只要搁下几句话就无人敢违,哪里见过这样一副做生意咬定价钱的作派,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库狄延忠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眼见院子里库狄家几个仆人听了曹氏的吩咐过来要把箱子抬回车上,孜孜带来的仆妇自然不依,小院顿时变得热闹非凡。曹氏便对着孜孜絮叨着养一个女儿要花多少钱,琉璃又是如何抢手,孜孜却理都不理她,只喝令不许将箱子搬回去。

眼见库狄家上上下下已乱成一团,就听门口有人高声道:“这是库狄府上么?”

院子顿时静了下来,阿叶回头答了句“正是”,门口那声音笑道:“请夫人下车,就是这家了。”

听着这耳熟的声音,琉璃闭上眼睛,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来了!就见院外缓缓走进一位贵妇人,手里摇着一把团扇,轻衫罗裙,衬着雪白的肌肤、含笑的双眼,让人看着便挪不开眼睛,正是武顺武夫人。

孜孜怔怔地站在那里,她曾在宫里见过武夫人好几次,此时一眼认出,心里惊诧之余,渐渐觉出不妙来。

琉璃急走几步迎上去行了一礼,“夫人怎么来了?琉璃……”

武夫人嗔了她一眼,携了她的手低声笑道:“还不是为了你?”

库狄延忠和曹氏见武夫人打扮非凡,忙也迎了过去。琉璃忙道:“这位是武夫人,是先应国公的长女,宫里武昭仪嫡亲的姊姊。夫人,这是家父与庶母。”

库狄延忠和曹氏忙上前见了礼,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些骇然,琉璃到底还认识多少贵人?

武夫人笑着点点头,“不必多礼,说来这些日子,大娘帮了我不少忙,还要多谢你们才是。”库狄延忠连称不敢,客客气气地把武夫人引向上房。

孜孜站在台阶上,当真是进退两难,直到武夫人走到身边,才勉勉强强行了一礼。

武夫人停下脚步,看了她几眼,回头便问琉璃,“你家这婢女,我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琉璃看着孜孜瞬间变青的脸,忍笑答道:“夫人说笑了,这位姊姊是魏国夫人身边伺候的。”

武夫人恍然点了点头,“难怪眼熟,只是,她来你家作甚?”

琉璃没有作声,孜孜咬了咬牙道:“库狄大娘欲投身到我家夫人手下为婢,婢子是奉命来收文书的。”

武夫人惊讶地看了琉璃一眼,“这话从何说起?快些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要自卖为奴?此事万万使不得!”

琉璃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几个月前魏国夫人给了琉璃五金,让琉璃这几个月只能为她画花样,琉璃愚钝,原想着做衣裳却是不打紧的,结果魏国夫人恼了,说琉璃欺她,这才……”

武夫人惊诧道:“原来如此,竟是我的不是!”转头看着孜孜笑道:“此事不能怪大娘,是我不知此事,求着大娘帮我做衣裳的,你回去禀告你家夫人,说我武顺向她赔罪,就莫难为大娘了。”

孜孜脸上的青色变得更重了一些,寒声道:“启禀武夫人,此乃我家夫人之事,夫人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武夫人看了看琉璃,微笑道:“若是从前,我原也不便插手,如今却是不同了。前几日我母亲清点旧日的书信来往,发现外祖与大娘的曾祖竟有同僚之谊,算是通家之好。母亲说,难怪一见大娘就觉得投缘,原是有这层关系在,这才让我今日前来拜访。说起来,大娘就如我的妹子一般,哪有妹子要去做奴婢,姊姊不能过问的道理?”

此言一出,不仅孜孜呆住了,连琉璃都有些发愣,她虽然料定杨老夫人既然在她身上投资,应当是想让她入宫,而不是让她去给柳夫人当奴婢,所以前日就送信给武夫人求助。这两天,她的所作所为其实图的不过是个拖字,拖到武家来人。却没想到武夫人会在这节骨眼上亲自过来,找的竟然又是这样的借口……如果她是古人,大概从此就会对武家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吧?

孜孜的脸终于彻底青了,死死盯着琉璃道:“库狄大娘,你可想清楚了?我家夫人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琉璃垂眸片刻,决然地欠身行了一礼,“请转告魏国夫人,恕琉璃不能从命!”

孜孜咬着牙冷笑一声,看着琉璃点了点头,“好!极好!只愿你日后莫要后悔!”说完转身就走。

库狄延忠与曹氏都有些傻了眼,眼睁睁看着孜孜带着那两个仆妇抬着箱子出了门,想追出去,却听武夫人轻声笑道:“这司空府也太没规矩了些,也不知这种婢女是怎么教出来的,一点礼数也不懂!”

库狄延忠这才醒过神来,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堆上一个笑脸把武夫人请进了上房,分宾主落定,武夫人才曼声道:“翠墨!”她身后的一个婢女便走到库狄延忠跟前,双手递上了一份礼单。

库狄延忠忙站了起来,“这如何使得?”

武夫人笑道:“我与大娘甚是投缘,又给贵府添了这番麻烦,一点薄礼只是心意而已。此番冒昧前来,一则认个门,二则家母许久没见大娘,甚是挂念,想请大娘过府一叙,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库狄延忠看着眼前的礼单,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素绢十匹,绿缎十匹,青纱十匹,花锦十匹……正有些茫然,又听到武夫人这一番话,抬起头来,半天才道:“承蒙夫人厚爱,小女自当从命。”

刚刚收拾过一遍的小屋,转眼间又空了下来,半旧的帘子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仿佛这院子里剩下几个人的脸色。

在武府的马车上,琉璃也是沉默不语。武夫人只当她心里依然紧张,便笑着宽慰她,“你莫忧心,那魏国夫人虽然跋扈,却也不能到武家来抢人。”

琉璃心里紧张的并不是此事,却也只能讷讷地道:“魏国夫人的性子看来是个记仇的,若是让她记恨上老夫人和夫人,那可如何是好?”

武夫人“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话却有些傻气,难不成此次不帮你,她就不恨阿母和我了?”

琉璃笑了笑没有接话,武夫人便顺嘴又说了杨老夫人是如何重视此事,一大早就打发她过来云云,琉璃越听心里越紧张,待到真正见到杨老夫人行大礼参拜时,不用刻意演戏嗓音便已微微发颤,“琉璃多谢老夫人和夫人的救命之恩。”

杨老夫人一把拉起了琉璃,看着她微红的双眼,和蔼地笑了起来,“哪里话,原是我们该做的,你本是给顺娘帮忙,总不能因此被逼得做了奴婢。你快坐下说话。”

琉璃点头应了个“是”,才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杨老夫人又笑道:“大娘在老身这里便是客人,万事莫要太客气。”

琉璃垂眸道:“老夫人以后叫琉璃的名字就好,今日若不是夫人来得及时,琉璃这辈子便只能为奴为婢。如今也只能恳请老夫人让琉璃留在府里为老夫人和夫人效劳,但凡有什么事情是琉璃能做的,便请吩咐一声,琉璃感恩不尽。”

说起来,她之所以会落入这种局面,眼前这位精明的老妇人大概才是真正的布局者。只是这同样是她唯一的机会——既然无论怎样退缩都无法离自由更近一点,她也只能奋力攀到更高的地方,搏出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杨老夫人看着她呵呵一笑,“你也太客气了。就当这府里是你家便好,却不知这一次你想住多久?”

琉璃心里警醒,这是明白的试探了,忙抬头诚恳地道:“不敢欺瞒老夫人,琉璃原本就惹恼了魏国夫人,今日之后,她定然更不会放过我。有她一日,这长安城里,也就只有老夫人能庇护琉璃。琉璃愿一直在两位跟前fushi。若有云散月出的那一日,再听老夫人安排。”

杨老夫人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笑意,却摇头道:“哪里有什么fushi不fushi的?只是我看你与顺娘倒也投缘,她是个粗疏的,若能有你一半的细致周全,老身就放心了!”

琉璃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顺势便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夫人性子仁厚,琉璃愿跟随在夫人身边。”

武夫人拍手笑道:“母亲这主意不错。”

杨夫人也笑了起来,“这就好,日后在这府里,你就是老身故交的孙女,来此是与顺娘作伴的。只有一桩,顺娘过几日便要去宫中她妹子身边,你可愿意也跟去?只怕住的日子要长些。”

琉璃一怔,原来杨老夫人打的主意是让自己陪武顺娘入宫?她心思急转,脸上露出了一丝畏惧、一丝踌躇,“宫里?琉璃原是小户出身,宫里规矩一概不懂,只怕给夫人丢了脸……”

杨老夫人看着琉璃,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这有什么,谁又是天生就会的?”

武夫人也忙道:“我来教你就是,宫里其实也没多大规矩,你又是跟着我的,不用理会那么多事情。你这般心灵手巧的,有什么学不会?想来多一个人解闷,媚娘也一定欢喜。”

琉璃微一犹豫,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琉璃遵命!只是要请夫人多费心教导了。”

杨老夫人笑道:“好,天怪热的,翠墨,你先带大娘去夫人院里换件衣服。”

琉璃忙欠身告退,跟着常年伺候武夫人的那位婢子向外走去,那翠墨与琉璃原是相识已久,出了院门便回头笑道:“大娘能和我们一道去宫里,真是太好了。我家夫人最是爱玩爱逛的性子,可在宫里时,昭仪却不许夫人出咸池殿一步,咸池殿的宫女们又不大敢和夫人说笑玩闹,夫人日日都怨太闷。”

琉璃笑着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姊姊就叫我琉璃吧。我对宫里什么都不懂,你快跟我说说,那宫里有哪些规矩忌讳?”

远处的湖面上,白荷依然亭亭玉立,微风吹过,两个年轻女子细碎的话语和低笑声瞬间便消散在若有若无的荷花清香之中,只留下一串木屐的清脆声音。

而此时此刻,小檀也正脚步噼啪地走在去往西市的路上。

从安家到西市的这条路,她已不知走过多少趟。只是今日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她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那个经常和她一面走一面说笑的人,大概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抬头望着西市的大门,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才迈步走了进去。

虽然已近八月,中午的阳光还是有些晒人,小檀照例沿着店家檐下的阴影往前走。刚刚走到一家酒肆门口,店里靠窗的酒案边却突然站起了一人,叫了一句,“请留步!”

小檀唬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一位熟人,忍不住脱口道:“裴……郎君,你怎么在这里?”

裴行俭似乎舒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可否借一步说话?裴某有事请教。”

小檀想了想道:“我家娘子有事知会阿郎,小檀先去把话带到,回头再过来可好?”

裴行俭点了点头,“有劳了,你再来时,径直去雅间就好。”

小檀点头应下,心里倒也猜出了几分他想问什么,忙匆匆地走到自家缬坊,见了安二舅,便低声回报了石氏要传的话:武家不久前已派人来接走了大娘。

安二舅点头不语,脸上倒是露出几分安慰。

小檀见安二舅并无其他吩咐,这才告退。待她再次走到酒肆之中,伙计便迎了上来,将她引到了楼上的雅间。那雅间也靠着窗子,挂着一卷疏疏的苇帘。裴行俭早已坐在里面,面前的案几摆着一壶酒一个酒杯,另一边座位的案上则是一杯酪浆,见她进来便微笑道:“请先喝口酪浆解解渴。”

小檀曾听琉璃提过一句,这裴行俭如今是个不小的官儿了,虽知他性子谦和,但听到这番话,还是呆了一下才结结巴巴道:“不敢、不敢当。”又欠身行了礼,才有些别扭地跪坐下来。

裴行俭待她喝下了两口酪浆,方开口道:“这两天裴某都在宫中值守,大娘送的信昨夜才收到,今日原本想去夹缬店打听的,那边竟已被封了,到底出了何事?如今大娘人在何处,可还安好?”他的语气依旧从容,目光却紧紧地落在小檀的脸上。

小檀叹了口气,“婢子也不是十分清楚,她如今……大约已在那武夫人家中。”抬头看见裴行俭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温和中带着期待,不由自主便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末了才道:“此事原在大娘意料中,武夫人性子也还好,想来她在武府应当过得!”

裴行俭垂下眼帘,默默地喝了口酒,半晌才抬起头来笑了笑,“多谢。”

小檀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里面似乎有种难以言传的落寞,不假思索地脱口道:“你莫担心,大娘那样心善的人,定然会有福报!”

裴行俭一怔,随即微笑着点点头,“自应如此。”说着拿出了一个装了些铜钱的荷包推到小檀跟前,“若你能见到大娘,劳烦转告她,她所说之事,裴某自当从命。”

小檀刚才说完那一句,就后悔自己太过唐突,再见了赏钱,不由跳了起来摆手道:“不敢,若能见到大娘,小檀一定把话带到!告辞了!”说着连礼都未行,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裴行俭多少有些愕然地看着小檀的背影,摇了摇头,只得拿起绢囊收回怀中,指尖却突然触到一物。他慢慢将它拿了出来,看着信封上“裴君亲启”那四个端正的小楷,想到信里提出的那个请求,望着窗外出神半晌,低声叹了口气,“你太小瞧裴某,也太小瞧你自己了!”

自斟自饮地喝完了那壶酒,他才结账走出酒肆,太阳不知何时已失去了先前的热力,一阵风猛地从地上刮了起来,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远远的天际,有厚厚的黑色云层迅速堆积。

长安城的第一场秋雨,很快就要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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