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沉的舰炮（雪亮军刀姊妹篇） 免费阅读 十四、陆平不死
张定海带着人抓紧时间拆解火炮，远处的江阴城外围枪炮声、喊杀声不断传来，房屋燃烧的火光冲到空中。不断有巨大的爆炸声，橘红色的火球不断闪过。
沦陷之夜的江阴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张定海放下望远镜，他心里隐隐地焦急着，尽管这种焦急并不表现在脸上，但从他的语气里面却能听出来。他下的命令越来越短促，越来越简洁。张定海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在冒一个巨大的险，因为如果日军攻击速度加快的话，自己的这支小股部队，很可能被日军包围住。
但是为了这四门舰炮，张定海觉得值得冒险，这几门炮其实就是张定海的希望。只要还有希望，哪怕是一线希望，张定海也要打下去。要知道我军的装备本来就非常匮乏，重武器和日军相比，几乎是一比七，如果算上坦克，我军的重武器更是少得可怜。
想要把这场战争拖下去，一直拖到胜利的时刻，哪怕一发子弹，一门炮，对于这支装备落后的军队都非常重要。张定海刚才何尝又想炸掉这些大炮，但是如果来不及撤离，自己的这些兄弟又该怎么办呢？他们都是技术兵，步兵作战知识都不多，但这群人和舰炮同样宝贵。他们可以驾驶舰艇，可以操作机械化装备，他们受过各种专业化训练。这群人对于这场战争的意义同样重要。
张定海走到王明辉的边上，王明辉正在费力地拆解一门炮，“还需要多长时间？”张定海平静地问道。
“长官，嗯，再有一个多小时就成。”
“继续行动。”
“是。”
张定海打开怀表，这块表还是妻子送给他的，借着火把的光线，指针此时已经指向了凌晨。张定海回了盖子，抚摸着镀金的表身，他在想念着自己的妻子。此时不知道远在四川的妻子是否进入了梦乡。张定海在想，只要能让妻子每个夜晚都能安然入睡，那么他在前方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在张定海这些人的心里，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了自己的民族，为了这些去战死沙场是他们的最高荣誉。
尽管下达了撤离的命令，但在江阴城内，以及江阴外围，鏖战仍然在继续着。103师在12月1日凌晨，主力613团与618团在江阴以西的钱家村遭到日军伏击。日军以密集机枪火力封锁该部撤退路线。随后，613团团长罗熠斌、团附魏自选在白刃战中以身殉国，该部在伏击**有360多名将士殉国。
鏖战至凌晨，103师杀开一条血路，退往镇江。
12月1日，江阴要塞朝夏港、云亭镇两个方向猛烈炮击，以掩护陆军部队突围。日军出动飞机密集轰炸要塞，鹅山炮台、黄山炮台共计四门火炮被炸毁。
下午5时，日军攻入江阴城桓。
12月1日零时，江阴要塞到了最后关头。要塞开始破坏测远机与探照灯，部分火炮被炸开身管或炮膛。过于坚固的火炮且无法运走的重炮被到上硫酸腐蚀掉炮膛。一部分物资和器材被抢运装船，在当时那么艰难的情况下运输到了后方。
战至2日黎明，日军已经几乎合围住了九里山阵地，要塞官兵将剩余物资尽量破坏之后乘船撤往靖江。
鏖战到了12月2日清晨，日军再次强攻大洋桥阵地。日军被激怒了，因为九里山上的江阴要塞彻夜向日军进攻部队炮击，甚至直到清晨，仍然还有炮弹从九里山上打过来。尽管炮击密度并不大，但这样的炮击不仅带来的伤亡，在日军眼中这简直是一种挑衅。
萩州立兵亲自前往大洋桥前沿督战，在他看来，拿下大洋桥，以及拿下九里山已经没有丝毫的战术意义了，他需要拿下这两个阵地，来找回帝国军人的尊严。
在他看来，不堪一击的中国军队，居然能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抵抗自己的部队这么长时间，甚至整个江阴的守军都撤离的情况下。大洋桥，这个弹丸之地的对手居然仍不后撤。
这让萩州立兵有点发懵，这难道就是原本认为一盘散沙毫无斗志的中国军队？萩州立兵坚信帝国的军队是最优秀的，而他现在需要攻下大洋桥的胜利来证明这一点。
此时的大洋桥阵地守军已经在缺少给养和弹药的情况下鏖战了五个昼夜了，他们无论是体力以及弹药，都即将消耗到尽头。
日军摆开密集的进攻队形朝大洋桥阵地中心地带冲了过来，他们知道对手的子弹已经不多了。很多的日军的基层指挥官都脱掉军帽，在脑袋上扎上出国前妻子送的武道字样的白布带子，还有些日军官兵干脆脱掉上衣，在初冬的寒风中光着膀子投入冲锋。
直至日军冲到了距离阵地不足五十米的时候，密集的子弹打了过来，成排成排的日军中枪倒地。前面倒了，后面日军丝毫不怕死一般继续猛冲。日军的武士道训练发挥了作用，此时的日军已经决心用死亡换取一次荣誉。
九里山上的零星炮击仍然在继续，这些炮声似乎在讲述一个民族不屈的精神。
拿下大洋桥，夺取九里山，毁掉这些该死的火炮，这就是日军如此顽强攻坚的信念。
鏖战、血战、死战！
参战的每个人都将死亡抛在了脑后……
这是一场双方战史都没有详细记录的小规模战斗，这样的战斗整个抗战期间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一场又一场的血战，一个番号一个番号的消耗，一个男人死了，他的兄弟来不及掩埋就投入新的厮杀。
每个在这场战争中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正义的人都可以称之为勇士！尽管他们可能被他们保护过的这个民族今天的一些孩子所遗忘，但是他们的英勇顽强将是我们这个民族永远傲立的根本！
勇士站在一起，全营官兵在打退日军进攻之后，仅剩下56个人！
陆平浑身是血，军服的颜色早就分辨不出了。
“小磊子。”
一个看上去有些书卷气，身材瘦削的年轻后生走了过来。
“长官，你叫我。”
“记录，我口述一条战报。”
“是，长官。”
小磊子从口袋里取出铅笔和纸来，趴在泥泞的工事门板上面做好了记录准备。
陆平咕咚咕咚喝了口水，然后擦着了火柴，点上一根烟，美美地深吸了一口，然后开始口述：“方长官，我部战报如下，为掩护友军顺利将火炮撤离，我军和倭寇于12月2日发生激战。战至上午十时，我方伤亡巨大，弹尽粮绝。为掩护友军安全将火炮撤至后方。我部将士决心与倭寇战至最后一人，打到最后一弹。长官，请为我部殉国官兵报仇，长官，来生再见！
祝中华民族抗战胜利，国民革命军抗战胜利，中国胜利！”
陆平表情很平静地口述完了战报，然后接过来在落款处签发位置写上名字，又将战报递给了小磊子。
“小子，你带着战报突围吧。”
“长官，我不走。”
“小磊子，服从命令，好好活着，将来每年给咱们烧点纸。”
小磊子含着眼泪走了。
陆平扔掉烟头，扣好军服的扣子，然后扬高了声音说道：“兄弟们，我们坚守到了十点整，但是我们也被鬼子团团围住了。我现在命令，部队解散，各自突围，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你们长官。我现在会坚守这个地方，哪怕多拖住鬼子一分钟都是好的，愿意守下去的兄弟可以留下来，想突围找大部队的兄弟可以向渡口方向突围，从哪里渡江撤到靖江去。”
说完之后，陆平从地上拾起了一把砍缺了口子的大刀，又检查了步枪，他的枪里只剩下三发子弹了。陆平也不看大家，自己掏出手枪，现在手枪子弹也没了，他拆掉枪，把零件四散扔掉。然后把手枪套管和枪机座踩在土里面。
边上的兄弟默默地看着陆平，没人动，也没有人离开。大家纷纷开始检查自己的武器，把仅有的几颗手榴弹拧掉盖子，或者擦擦自己的大刀。
没人离开自己的兄弟，没人离开曾经和自己并肩血战的兄弟！
他们是兄弟，活着的时候是，现在他们打算死在一起。
尖利迫击炮弹划出来的声音响起了，日军又一轮进攻开始。陆平最后一次用这个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日军进攻方向和兵力，然后顺手把望远镜扔在地上，用枪托砸了个稀烂。
陆平吐掉嘴里的烟卷，将步枪顶上肩膀，“做好战斗准备，听我的命令！”
日军越冲越近，陆平准星后面的小点在慢慢变大，“全营准备，打！”
稀落的枪声响起，紧跟着是手榴弹的爆炸声……
在日军的强攻之下，大洋桥阵地终于失守了，陆平带着最后十几个兄弟退到阵地西侧。大洋桥阵地到了她最后的时刻！
陆平扔掉已经拼弯了刺刀的空枪，从身后摘下大刀。刚才的激烈战斗让他口渴得要命，他哑着嗓子喊道：“全营准备，冲锋！”
浑身泥泞和鲜血的陆平第一个跃出工事，举着大刀朝日军冲了过去。身后紧跟着十几个兄弟，他们一起并肩朝着日军冲了过来。
饥肠辘辘、破衣烂衫且浑身泥泞的他们，端着刺刀、举着大刀跌跌撞撞地冲向辉煌，他们浑身是伤，他们同时浑身是胆，气势如虹地走向生命的最后时刻。
这时萩州立兵正好踏上了大洋桥主阵地，他被远处侧翼阵地的这次小规模战斗震撼了，难道中国人还在打吗？
“问一下怎么回事？”
“是。”
边上的一个师团指挥部参谋跑步过去询问。很快就跑了回来。
“是支那军的小股部队在反击。”
萩州立兵惊呆了，反击？这个时候还有人会反击？他不顾卫兵的劝阻往火线这边走了过来，他要看个究竟，到底死死拖住自己这支部队的到底是什么人。
只见在一处战壕拐弯处，几十个日军士兵正在小心翼翼地封锁着，但却没人敢冲过去，甚至连投弹都忘了。他们只敢用枪朝那个方向盲射。
“混蛋，冲过去，消灭你的敌人！”萩州立兵大声命令道。
这时有一个胆子大的冲了过去，等到了拐弯处，冷不丁被一脚踹过来，紧跟着一刀砍在肩膀上，整个肩膀和脖子被砍开。身体倒在地上，血喷射出来。
有人掏出手雷，但被萩州立兵制止了。
“谁都不许开枪，也不许用手雷，我要抓活的，上。”
紧跟着又过去三名日军，这时从拐弯处闪出一条汉子，浑身是血，满脸的烟尘和泥土，他低声吼了一嗓子，然后扑向逼近的这三名日军。
“全营冲锋！”
霎那间，刀光闪过，那一刻，成为永恒。
三名日军倒在地上，脖子或者前胸的伤口喷着血。那汉子靠在战壕土壁上，身上的七处枪伤、刀伤也在流着血。他站在那里，身上的血顺着大刀和军服流向国土。
他手上的刀垂着，他的手在抖，刀身和战壕土壁微微碰撞着，发出清脆而轻声的节奏。
他就那么站着，失血让他慢慢失去知觉，他看到一个日本军官朝他走过来，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慢慢地，他的眼前一片黑，慢慢地，他的瞳孔散开了……
他就那么站着，骠悍无比地站着，即使是血流干了，他还站在那里，刀仍旧在他的手上。
那一刻的时间是上午的十点二十分，他坚守到了最后一刻。
萩州立兵走了过去，当他看着这个并不高大魁梧的汉子的时候，他分明感到了一种震撼。萩州立兵觉得，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了解中国人，了解中国。
萩州立兵摘下帽子，恭敬地朝那站着的汉子鞠躬。紧跟着，阵地上的日军士兵也都脱下帽子，向那汉子鞠躬。
那汉子依旧站着，就那么光彩照人的站着，穿着光彩照人的国民革命军军服！他用自己的视死如归赢得了敌人的尊重。
（注、参加江阴保卫战的陆军部队序列
第57军军长缪征流中将
第111师师长常恩多少将（该师驻靖江）
第112师师长霍守义中将副师长王肇治少将参谋长李兰池上校
第334旅旅长马万珍少将
第667团方叔洪上校
第668团崔锡璋上校
第336旅旅长李德明少将
第671团许赓扬上校
第672团万毅上校
第103师师长何知重少将副师长戴之奇上校参谋长王雨膏上校
第613团罗熠斌上校
第615团周相魁上校
第618团万式炯上校
据当地老百姓回忆，战后日军十三师团用以掩埋日军尸体的临时墓地，由大洋桥东岸直到王庄村，埋了一里有余。
部分战史研究资料认为，自从淞沪会战起，日军沿江进袭江阴，到江阴沦陷止。整个江阴抗战中，中国军队累计损失约八千余人，日军损失约为三千余人。
再次向血战江阴的抗战勇士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