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与黄狗》第2章 读书识字
张人豪八岁那年，张大金才下定决心让他读书识字。
那年，家里给他请来了远近闻名的教书先生。先生姓吴，名白轼，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脸上的沧桑像中国的汉字，齐腰的手杖被握的比张爷年轻时候的头发还要亮。下巴上的白胡子能藏得下一只鸽子。活到古稀之年，仍旧独身一人，虽如此，可他桃李遍地，各行各业有点脸面的人，基本都师出吴先生门下。他也一直受到世人敬仰，就连奉系军阀的头目见了面也得毕恭毕敬地叫一声“老师”。当时，世上有这么一句话：“做学问，吴白轼”。
他教书育人一辈子，用功成名就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他还多次拒绝晚清的邀请，坚决不入朝做官，古稀之年时，于子营镇购得一处房产，自此不问世事，每天逗鸟喂鱼，倒也悠闲自在。就是这样一位“世道标杆”却栽倒了张人豪的手里。没想到，白轼最终成了白事。可悲亦可叹。
这天，老先生正在自家的庭院里悠然自得的喂着八哥“小宝”。“小宝，张嘴，张嘴，……诶，对喽，我滴乖乖。来，再吃一颗，嗯，哈哈哈，好，说一句白轼白轼，真本事。”“呸”小宝刚把食物唆进嘴里，便朝老先生吐了出来。
“呦呵，你这个小畜生，对人不敬，该打。”说着，老先生轻轻扣了一下小宝的嘴巴。随后笑着转过身，走了几步来到鱼塘旁，轻轻一招手，成群结队的鱼穿过荷叶来到岸边，好像群鱼早已经和老先生产生了一种“你走近我游来”的默契，老先生慢慢的蹲下身去，将鱼食随手一扬，鱼儿争先恐后的翻涌出来，溅起的水花弄了老先生一脸，荡起的涟漪摇摆着水中的风景。
“老先生，外面有人求见。”仆人恭敬地说道。
吴白轼头也没抬，问道：“何人，作甚”？
“是一生面孔，说从得胜梁的张家过来的，有要事要同老先生商谈，呐，这是客人拿的牛肉和黄酒。”
吴白轼摆摆手，说“老夫早已经不问世事多年，告诉他回去吧。”
原来，是张大金安排自己的管家周大观来请吴老先生出山，对其独子传道授业解惑。
仆人走到门口，轻轻地打开大门，说：“先生，请你回去吧，我们家老先生暂不方便会客，这是你的牛肉和黄酒。”言闭，还未等周管家解释什么，大门已经关紧。
周管家望着手中的肉和酒，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向得胜梁的方向赶去。
张大金听了管家的汇报后紧闭的眉头就像两把利剑融在了一起，手中盘的发亮的狮子头时而向左时而向右，顿了顿，说道：“老周，给我备上两头羊，五担米，三根金条。我要亲自去会会吴老先生。哦，对了还有那对宋朝的花瓶。”
第二天一早，张大金带着几个仆人便来到了吴老先生的门前，轻轻扣了几下，见无人应答，张大金清了清嗓子自报家门：“请问吴老先生在家吗，我是张记米行的张大金，久闻其大名，甚是钦佩，今日特此前来拜见，还望吴老先生略赏薄面。”
过了片刻，吴家的仆人打开大门，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位风骨翩翩的老人，张大金一愣，随即赶紧上前，谄媚道：“哎呦，想必这就是吴老先生吧，果然器宇不凡，今日前来，多有打扰，还请海涵。”说罢，他挥了挥手，身后仆人赶忙上前先将花瓶拿到张大金手中。吴白轼看了看眼前的这个满身富贵相的人，又看了看这些物件，眉头皱了皱，说道：“我吴某人向来不为利益所动，正所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还请你回去吧。管家，关门送客。”
张大金刚想解释什么，只见吴家大门再次关闭。碰了一鼻子灰的张大金闷闷不乐的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中。他大步流星地跨进了自己的书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周大观见状，知趣的将身旁仆人打发走，并叮嘱道：“老爷现在心情不佳，你们如果没有要紧事，别去打扰。”
“爹，爹，爹，快出来陪我去放风筝，爹……”张人豪手舞足蹈地跑了过来。
“少爷，少爷，老爷正在里面休息，嘘……”
“翠儿，把少爷带进来吧”
张人豪进屋后，立刻跳进了张大金的怀里，笑嘻嘻的看着他，张大金轻轻地掐了掐他稚嫩的脸蛋，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爹我都快愁死了，你还在这乐，在乐屁股给你打开花”
“爹，你要是死了，可得把咱们家的银元和金条给我呀”。张大金听了不但不怒，反而大笑了几声，“他妈的，哈哈，真不愧是我张大金的种，知道票子的重要。”
晚上睡觉时，张大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眼瞅着圆月慢慢变成弯月，星云飘过，月光打进屋里，还是一点困意也没有，这时，四姨太睁开惺忪的睡眼，翻过身来，说道：“老爷难道还因为今天的事而发愁吗？”说着，手缓缓地放在了张大金的胸口上。“是呀，我这辈子受的苦累太多了，可不想人豪也步我的后尘，我只想他能够好好做学问，将来能够接管家业，可眼下求学无望，吴老先生又迟迟不肯出山，哎。”
“老爷，我到有一个办法，可是要苦一下人豪。”
见张大金没有吭声，四姨太小心翼翼的继续道：“老爷，古有刘玄德三顾诸葛庐，后有了隆中对，继而可以三分天下，老爷也可以效仿古人，过几天再去一趟，去的时候，我，大姐，二姐，三姐，和人豪一同前去拜见吴老先生，他不是淡泊名利吗？那我们就什么也不拿，到时候你就把人豪捆起来，如果他不出来见您，你就让人豪大声的哭，做老师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呢……”
听到这，张大金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没一会儿的功夫，房间便已经内鼾声四起了。
又过了几天，张大金同他的四个姨太太，还有被绑成粽子似的张人豪再一次来到了吴白轼的家门前。
张大金清了清嗓子，喊道：“吴老先生，上次鄙人太过莽撞，未经同意就来叨扰先生，请你见谅！也请你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我只是想请你教授犬子读书育人的道理。”
说到这，张大金咳了几声，用手掐了掐嗓子，继续说道：“今天为表我的诚意，我将犬子还有我的贱内们带来向您赔罪。”随即，张大金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张人豪，小声说道：“人豪，我的好大儿，你给老子大声的哭。只有这样，你才能读书。”四个姨太也在旁边附和道，：“对，人豪，快哭”。
年幼的张人豪并不懂大人们的把戏，他回过头，看了看眼前的妈妈们，又看了看父亲，说道：“爹，我不想读书，我也哭不出来。我还没玩够呢，读个鸟书呀。”张大金听到这有些急了：“你不读书，将来怎么继承家业，你不读书，将来怎么做人上人……”
“爹，我不想，我只想玩……”
张大金叹了口气，说：“那爹就只能对不起你了”。随后一个巴掌便印在了张人豪的屁股上，张人豪放声大哭。
“对，声音大点，哭吧哭吧，哭出来你的一辈子就有希望了。人豪啊，爹的好大儿，爹也是为了你好……吴老先生，您听见了吗，犬子求学心切，已经哭了，您快出来看看啊……”
这招果然奏效，片刻功夫，吴白轼就赶忙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张人豪的身边，蹲下来说：“好孩子，不哭不哭，看爷爷手里的是什么……”
“吴老先生，你总算出来见我了，你看我这也是没办法，所以带着犬子一同来见你，我是真想让这兔崽子有点出息啊，不然您说这乱世当道，没点本事，他……”
吴白轼挥了挥手，示意张大金不要再说了，然后他慢慢的站起身来，说道：“你和你儿子进来吧，其他人请回吧。”
“好嘞好嘞，”张大金激动地一个劲儿的搓着手。
来到会客堂，吴白轼对管家说：“去，给张家父子泡一壶上好的龙井茶。”
张人豪此刻仍在哽咽，他看着眼前的老人，渐渐心生恨意，而这恨意，最终长成了参天大树。
张大金坐下后继续说道：“吴老先生，久闻你学识渊博，犬子且年幼，尚需老师教授知识，我是个粗人没有什么文化，所以一再叨扰吴老先生，还请你见谅。”
吴白轼摆了摆手：“罢了，我吴某人之所以每天活的轻松闲适，贵在不计较，你也是为了儿子，理解理解。”
张大金眉毛往上一挑：“那这么说，您是同意来给犬子当老师啦？”
“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
“子曰，君子喻于义，君子喻于义。”吴老先生听到后爽朗的大笑了几声，对张大金说道：“这是我养的小宝，瞧，还会子曰了，哈哈。”
“都是先生教导有方，教导有方。”
张人豪上学的事总算有了着落，张大金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待张家父子走后，吴白轼命令仆人准备好衣物和那些不知翻了多少遍的四书五经。
三日后到了约定时间，还没等吴白轼出门，张大金等一行人早就已经在门外等候了，那天格外晴朗，白云几朵点缀在海似的空中，像媚娘脸上的美人痣，九时一刻，吴家大门打开，吴白轼走了出来，当他走到最后一个台阶时突然绊了个趔趄，他一愣，心里总感觉怪怪的，但随即又在心里打趣道：“人老了，总是容易多想。”谁知道，这不是多想，而是临近死亡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