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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免费阅读第十九章

纵然乐不思蜀,太极宫的大队人马还是在三日后离开了汤泉宫,回到长安的当天中午,暗沉的天空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马车速度更慢,直到下午快申时才回到太极宫,自是人困马乏。

琉璃回屋略合了会儿眼,晚饭前依然到武夫人那里请安,顺口便问:“今日夫人可要去昭仪那边用晚饭?”武夫人忙向她摆了摆手,低声道:“那边正乱着呢,咱们就莫去添事了!”

此时在咸池殿的西殿里,依依正跪坐在红锦地衣之上,脸色苍白异常,原本柔和娇媚的嗓音,因为发烧和哭泣,已变得十分嘶哑。

武昭仪脸上依然残留着几分倦色,眉宇间却一片薄怒,“才几天工夫,怎会到如此地步?”

邓依依失神地抬起头,“启禀昭仪,因几个相熟的女医都随昭仪去了汤泉宫,奴婢这几天只能让女医那边派人过来诊脉,开了两副药出来,吃下去却愈发不好了……适才韩女医来看过,说是,说是原本就最不该受寒的时候受了寒,竟又吃了寒药下去,这身子,只怕是不中用了!”说着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韩女医的原话是,这风寒也就罢了,换了药养些日子自能痊愈,但那下红的症状一时却好不了,以后子嗣上只怕也会有些艰难。子嗣艰难……邓依依自然知道这话背后那冰冷的含义,想到自己几天前被封为才人时的雄心抱负,转眼间就全化成了泡影,依依心里的痛和恨简直就像两把利刃,把她整个人都要撕开了。

武昭仪脸色越发阴沉,“给你看病的到底是哪位女医?开的药方可还在?”

邓依依满眼是泪,“那女医看着有些面生,吃到第二副药奴婢感觉不好,便让阿余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那是新来的女医,奴婢便没敢再吃。药方阿余倒是想法子拿到了,奴婢问过韩大夫,韩大夫说那方子若是治平常的发烧症状,原是不会差的,只是奴婢恰好不能用而已,若教尚药局御正去看,最多批个寒凉太过!奴婢,奴婢的身子算是白毁了!”说到此处,她再也压抑不住,捂着嘴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

武昭仪心中惊疑,抬头看了玉柳一眼,只见玉柳满面困惑,心知此事已经脱离了控制,神色不由更是肃然,前后想了一遍,正色道:“话虽如此,不试一试如何知道?”转头便吩咐伺候邓依依的宫女,“阿余,你待会儿便去甘露殿求个**,就说你家才人身子依旧不大好,只怕要请尚药局的侍御医过来看看脉。你自己设法求王内侍带上你去尚药局一趟,拿那药方请教一下那里的药师,问问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记得口风一定要紧!只要那边能有法子,要什么药材你都过来回禀,我自会想法弄来。”

邓依依的眼里慢慢多了一分光彩,呜咽道:“奴婢多谢昭仪大恩。”

武昭仪叹了口气,“快起来吧,这里虽有地衣,到底有些冷,你如今本来就身子弱,再凉着还了得?再者说,你是才人,以后莫再一口一个奴婢。你且放心,韩大夫虽说也是好的,总不如御医,再说了,你才多大?不过是个寒症,还能一辈子调理不好了?”

邓依依自是磕头不迭,满嘴感恩,武昭仪又和颜悦色地安慰了几句,待阿余扶着邓依依走远,屋里再无别人,她的脸色才慢慢沉了下来,对玉柳道:“去好生查一查,那新来的女医是怎么回事,立政殿那边可有什么变故?咱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玉柳不敢怠慢,领命而去,转了一圈回来,正瞧见阿余顶着碎雪匆匆而去的背影。玉柳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天色,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余此时却无心去管这天色和雪花,恨不得一步便跑到甘露殿。她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这尚药局的侍御医与女医有多大差别,女医们不过是从掖庭等处选的年轻宫女,由太医署各科博士教授五年便出师;而尚药局的四位御医却都是大唐顶尖的杏林圣手,级别比掌管太医署的太医令还要高,没有圣人和皇后的旨意,绝不会进宫给嫔妃看脉,如今能请得他们出手,邓才人的身子多半还有转机……

她心里盘算,脚下飞跑,刚刚转过淑景殿,远远地就看见了李治的紫金步辇,不由大喜过望,赶上几步,也不顾地上湿滑,扑通一声便拜了下去,“奴婢见过圣人!”

李治早就看见了阿余,依稀记得是咸池殿的宫女,见状她跑得急促,心头一惊,忙问:“可是昭仪有事?”

阿余伏身回道:“启禀圣人,昭仪甚好,只是邓才人的身子有些不妥,风寒养了这几日并没有大好,反像是添了些症状,因此昭仪遣奴婢来向圣人求个**,请侍御医过来看上一眼。”

李治松了口气,回头便对王伏胜道:“阿胜,你去尚药局传朕的口谕,让当值的御医来咸池殿为邓才人诊脉。”

阿余忙谢了恩,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待李治一行人走远,忙转身追上了王伏胜,气喘吁吁地赔笑低声道:“王内侍,奴婢还想去尚药局打听个方子,请内侍行个方便。”

王伏胜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含笑点头,“不必客气。”

那尚药局距离淑景殿颇有些距离,乃是在宫城正门两仪门附近的一处院子里,隔壁便是女医的住处,门前有内侍值守。两人到达尚药局时天色已黑,恰好是晚膳时分,当值的一名奉御和两名侍御医都有自己的屋子,自是在后头单用,外堂上却聚了十来位医师和药师,大约是刚刚一道用过了晚膳,正在闲聊。

王伏胜原是尚药局的常客,只笑着和堂屋里相熟之人打了个招呼,便进去传令。阿余见机不可失,忙收住脚步,笑盈盈地从袖子里拿出了药方,“各位先生,奴婢有礼了。”

这屋里年纪最大的那位医师一向稳重,上下瞅了阿余两眼,见她穿着宫中女官才能穿的青色襦裙,言谈举止也算知礼,便点头笑道:“这位阿监可是有什么事情?”

阿余满面谦和,“好叫先生得知,是奴婢有位姊姊得了风寒,里头的女医开了方子,吃了几日却不见好,奴婢恰好来这里办差,便想请先生们看一眼,这方子可使得使不得?奴婢也知唐突,只是机会难得,还望各位先生慈悲。”

几位医师相视一眼,答话的医师便笑道:“拿来。”

阿余忙双手奉上药方,那医师看了几眼,摇头道:“可是发热了?这方子倒也使得,只是太凉了些,还是少吃几副为好。”说着便传给另外两个医师,一个也点了点头,另一个却突然冷笑了一声,看向阿余,“吃了几天不见好转?你姊姊可是得罪过女医?”

阿余心里一动,打量了这医师一眼,只见他大概只有三十多岁,瘦高的个子,瘦长的面孔,眉间一道深深的竖纹,看去似乎总有一两分怒气。阿余心里打鼓,口中忙道:“我姊姊怎会得罪女医?”

那医师皱了皱眉,眉间的那道竖纹顿时更深了两分,语气一片肃然,“赶紧停了吧,女子用此等虎狼之药,绝无好处,若是病人身子弱些,只怕已添了症状。”

那年纪大些的医师便笑道:“蒋司医,这方子虽然凉些,何至于是虎狼之药,你莫吓着这位阿监了。”

蒋司医神色愈发冷峭,“华老说得不错,这方子若用在有实热之症的壮年男子身上,自然不算稀奇,但这宫中女子有几个气壮的?又是吃了两天还不见好,那便断然不是实热。若是风寒阴虚,再吃这样的药下去,大伤阳气都是轻的,《素问》有云,‘阳气者,若于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这还不算虎狼之药?”

阿余虽然不大听得懂这蒋司医掉的书袋子,但也知道他说的大约不错,忙叹道:“这位先生还真说准了,如今我那姊姊的确添了些症状,却还要请教这位先生,此事可还有补救的方子没有?”

蒋司医摇头,“不看病人,如何开方?让你那姊姊多暖着些,莫吃寒凉之物,再找个稳重些的女医好好看看罢!”

阿余眼珠一转,笑道:“请教这位医师高姓大名。”

蒋司医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某姓蒋,蒋孝璋。”

阿余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行了一礼,“多谢各位先生指点。”

说话之间,王伏胜已陪着一位须发半白的御医走了出来,阿余认得正是去过咸池殿两次的黄御医,却见他扫了外屋的诸人一眼,“方司医不在么?蒋司医,你随老夫走一遭。”

先前说话的蒋司医忙应了声“是”,上前帮黄御医拿了药箱,阿余的心顿时便有些悬了起来,此人见微知著,目光敏锐,会不会发现自己嘴里那个姊姊就是邓才人?有心想奉承他几句,只是王伏胜就在身边,她不敢说得太多,那蒋司医更是惜字如金,一路上话比黄御医还要少些。

一行人到了咸池殿,向李治与武昭仪回报后,直接往后殿东边的邓依依所住的屋子而去,刚到后殿,便正与刚从武夫人屋里出来的琉璃打了个照面。阿余心里有事,点头一笑便径直走开,半分也没注意到,站在琉璃背后的阿凌,目光竟是有些直了。

琉璃却是看在了眼里,待四下无人,便问阿凌:“难不成是你认识的医师?”

阿凌神色不定地点了点头,“头一个是黄御医,常给昭仪看脉的。”

琉璃想了想还是笑道:“那后一个呢?”

阿凌叹了口气,“奴婢若没认错,应是奴婢祖父当年的一个弟子。虽不曾正式拜师,却常来我家找祖父请教,记得祖父说他是有些痴的,因他眉间有沟,还曾被我们姊妹取笑过……”说到后面,声音几不可闻。

琉璃见她伤感,便岔开话题,指着她手里端着的那碟橘子笑道:“说起来,今日这贡橘还真是格外甜,你要不要留两个给你姊姊?”

阿凌也敛了心事点头笑道:“正是,年年宫里这时节最不缺的便是橘子,但这般甜的贡橘奴婢还是第一回吃到,我姊姊最爱吃甜,定然欢喜。奴婢听前面的人说,今日前头还得了一筐桂圆,那更是稀罕物儿,奴婢至今也不知是什么味道,我姊姊说是极清甜,对妇人也是极滋补的。”

琉璃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桂圆会是如此珍奇的贡品,她以前一定会多吃点,更别说新鲜荔枝——她刚才问了武夫人才明白,如今所谓贡品鲜荔枝,其实也是渍过的!估计真正的鲜荔枝,只怕还要几十年后的那位杨玉环同学才能吃到……

琉璃默默地后悔了半日,没想到过了几天,前头竟又得了两筐桂圆。武昭仪当下拿了不少赏人,琉璃也得了一碟,自然拉了阿凌,一人一颗细细地吃了下去。不久之后,咸池殿里又开始流传说:邓才人风寒好了之后,用了一位蒋司医的食疗方,天天拿桂圆红枣煮粥吃,吃了七八日后,那下红不止、晕眩心悸的症状竟慢慢好了。一时从咸池殿开始,太极宫里几乎刮起一股桂圆热来。

就在这股热潮中,天气一日日见冷,武昭仪的身子也一天天沉重,咸池殿里的饮食起居各项禁忌渐多,针线局则开始忙着做小衣小被,琉璃也给那未出生的孩子画好了洗三、满月等日要穿的小衣,只是动手之时每每想到这个孩子不是李贤,就是那个谜一般的大公主,心头又有些怪怪的感觉。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初,杨老夫人也入了宫。次日,武昭仪的右臂上便多了一个红色的袋囊。琉璃有些好奇,悄悄问了武夫人才知道,囊里装的是弓弦,有“转子”之用——若是佩戴够了时日,肚中便是女娃也能转为男子。

这也太扯了吧?琉璃腹诽了一句,面上不免也带出来了两分不以为然。

武夫人忙正色道:“你莫不信,此方甚是灵验,乃是孙真人亲自验证过的,母亲好不容易才求到这法子,只是时日上有些来不及了,不然莫说是转子,就是用这法子孵出来的鸡子,也都是公的。”

琉璃越听越可乐,忍不住问:“是哪位孙真人验证过的?”

武夫人道:“自然是那位在峨眉山炼丹的老真人,大号乃是上思下邈,太宗陛下当年曾亲自请他入朝,他都推辞了,如今只怕已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孙思邈?琉璃心中的某个偶像顿时轰然倒塌:原来这位“药王”不但自己炼丹,在他传世药方里,居然还记下了这种不靠谱的玩意……

此时已是腊月初八,朝中放假三日,讲究些的人家要着手准备过年的事宜,宫中则是“赐腊脂”,妃子们都得了一份御赐的特制口脂,武夫人也得了一份。琉璃仔细端详了一番:那口脂也就罢了,不过是膏体格外细腻香润一些,倒是外面装的小筒竟是镂空点翠的象牙小筒,端的是精致之极。

武夫人自是喜滋滋地从牙筒里挑了点出来涂在嘴唇上,揽镜自顾,容光焕发。琉璃却忍不住琢磨:听说这腊日恩脂大臣也都会有一份,裴行俭却是没有家眷的,难不成他得自己用?却不知他给自己涂上这口脂时,又会是怎样一副情形?想到此处,她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武夫人嗔了她一眼,“你今日怎么格外开心?”

琉璃笑而不答,正想找点什么话岔过去,突然有人急忙忙地狂奔了进来,“夫人,夫人,你快去看看,昭仪,昭仪……只怕是要生了!”

武昭仪怎么会就要生了,琉璃一时呆在了那里。武夫人腾地跳了起来,脸色都变了,“怎么会?这不还差些时日么?”

那小宫女道:“正是!老夫人请夫人赶紧过去。”

武夫人忙要迈步,琉璃一眼看到她的装束,忙道:“夫人,你戴的……”

武夫人跺脚叹了一声,“差点忘了!”一面急忙忙地把头上的凤头步摇,身上的赤金佛像都摘了下来,这才跟着小宫女向外疾走,琉璃、阿凌和翠墨几个忙也跟了上去。

武夫人边走边问那小宫女,“昭仪晚饭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动了?”

小宫女道:“奴婢也不清楚,听说原是要安寝的,不知为何突然腹痛起来,没多久便见红了。”

武夫人忙问:“女医来了没有?圣人那边可曾禀告过?”

小宫女点头,“韩女医如今就住在这里,刘内侍去找圣人了,女医和尚药局那边也都着人去请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赶到产房外面。这产房早一个月便已收拾了出来,就在西殿暖阁后面,屋子不算太大,此刻人进人出,却是井井有条,一丝杂乱的声音也无。玉柳站在门口分派人手,一眼看见武夫人,脸上露出喜色,“夫人快些进来!”

武夫人抬腿就走了进去,翠墨刚要跟上,玉柳忙道:“里面的人太多了些,不如你们就在外面候着?”

琉璃忙拉了翠墨站在窗户边上,门外有七八个宫女在传递物件,还有十几个和她们一样守在一边,就听里面武夫人道:“阿娘,媚娘怎么突然……”

杨老夫人沉声道:“你慌什么!媚娘这一胎算来也已是九个月有余,只不过比预料的早了十几天而已,算得了什么?她是第二胎,胎位又正,定然是顺的,想来不过是个性急的孩子罢了!”

武昭仪的声音也一如平日的舒缓,“你们都先坐下,今夜只怕要熬上一夜了。玉柳,桂圆粥已经吩咐下去做了没有?”

琉璃听到武昭仪镇定如常的语气,不由松了口气,翠墨念了声佛,原本有些惶然的脸色也平静了下来。

没多久邓依依也扶着阿余匆匆地赶了过来,刚进门便被武昭仪轰了出去,“你自己身子都没养好,来这里做甚?”邓依依也不肯走,要了个小小的胡床,便坐在了门外不远的地方。养了这些日子,她的脸色已好了许多,只是依旧瘦得厉害。

又过了约两刻多钟,就见阿凌的姊姊那位凌女医匆匆跑了过来,没多久,又来了两个年长的女医,玉柳依然守在门口,脸上却慢慢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琉璃心里也微觉异样:这些天李治虽然不像前两个月那般天天都在咸池殿,但总有一多半时间会留在这里,今天怎么人影不见?再说,尚药局和女医院不过一墙之隔,女医都来了,御医却怎么一个都没来?

她正在琢磨,两个小宫女已抬着个食盒走了过来,玉柳便先开了盒,取出一碗取了两勺出来,喝完后停了片刻,才带着小宫女将食盒抬了进去。

只听杨老夫人笑道:“这是桂圆鸡子粥煮得倒是不错,媚娘你多吃两口,也好添些气力。”一片安静中,过道上隐隐有脚步声响,却是刘康和另一名宦官匆匆走了过来,脸色都有些难看。玉柳忙比了个手势,三个人走到一边嘀咕了几句,玉柳的脸色越发不好,踌躇半日,还是走了进去。

琉璃忍不住竖起了耳朵,还没有听见玉柳的声音,就听武昭仪淡淡地道:“可是刘康他们回来了?”

玉柳低声道:“是,陛下今日在腊日宴上吃醉了酒,如今已在淑景殿歇下了,刘康好容易才把王伏胜叫了出来,只是淑妃说陛下已是睡熟,阿胜也不敢……尚药局没有陛下和皇后的旨意不肯派人过来,立政殿那边又说皇后身体不适,已经睡下,如今王伏胜已经去了尚药局,御医大概片刻就能到……”

屋里屋外顿时一片寂静,琉璃心里也是一紧:怎么这么巧?

只听武昭仪轻轻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陛下难得喝醉一回,倒是遇上了。”停了停又笑道:“记得我生弘儿时,陛下去了禁苑,为吐谷浑来的长公主接风,那时我身边只有一个女医几个宫女,又是头胎,不照样是顺顺利利地生了下来?如今你们都在,还有这么些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杨老夫人也笑道:“正是,这生孩子原是妇人之事,男子们来了也不过是添乱,想我生顺娘那回你父亲还在外面狩猎,我生了两日才生了她下来,他回来听说是个女儿,只说了一句,是急着出来吃为父打的鹿血肠么?”

屋里顿时响起了一片笑声,气氛松弛了下来,突然又听里面的女医道:“昭仪,疼的时候莫强忍着,虽说此时还不能大声喊叫,但若是强忍,也花力气。”

武昭仪并没有作声,过了片刻才长出了口气,“这点子痛算什么?”

女医又道:“昭仪若是有力气,不如站起来走一走,也好早些入盆。”

没有入盆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要不要紧?琉璃心里嘀咕了一声,随即便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里面那位可是武则天!她能要紧才是奇怪了!只是看着窗纸上慢慢来回走动的影子,以及周围那无数副忧心焦虑的面孔,她的心情竟是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脚步声响,却是王伏胜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位背药箱的中年男子,琉璃看了一眼,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忙转头看身后的阿凌,果然看见阿凌的目光也盯在了那位御医身上。

王伏胜在房外停下脚步,匀了匀气息才道:“启禀昭仪,尚药局的御医已经到了,小的这就回淑景殿,等陛下一醒过来就禀告陛下。”

武昭仪的声音依然十分柔和,“是阿胜么,辛苦你了。”

王伏胜向医师拱了拱手,匆匆而去,这边有女医便出来向医师低声回禀里面的情况,只见那医师微微点头,眉间的那根竖纹已变成了深沟。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油灯已经添了一回油,催产的汤药也送了两三次进去,产房里依然一片寂静,偶然传出的,都是“再做些粥来”“准备些参片”的吩咐声,让这种寂静变得更加沉重。

突然间,房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随即门帘挑起,那韩女医推门走了出来,脸色都有些变了,对医师低声道:“已经破水了,但还未入盆,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琉璃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看那女医的脸色,也知道有些不妥,那位医师脸色也是一沉,眼睛一眯,“里面可有针师和按摩师?”

女医点了点头,迟疑道:“倒是都有……只是用针,到这当口了,昭仪可还受得住?要不要先问一声?”

医师声音有些冷,“只怕受不住也要受了。你进去让按摩师先做,手法只怕要重些了,待疼痛过去,针师便听我的指示下针!”

琉璃听他这硬邦邦的语气,忍不住又看了阿凌一眼——她还真是没说错,这位医师年纪不老,还真有些痴气!

那女医不敢多说,忙转身进去低声说了几句,就听杨老夫人迟疑道:“此时用针……你们以前可曾用过?”里面一片沉默。恰好几个小宫女又抬了食盒过来,玉柳忙出来试食,刚刚揭开碗盖,那位医师已经一步迈了过来,看了一眼,厉声道:“谁吩咐做的这桂圆粥?”

玉柳唬了一跳,手一抖,半碗粥都洒在了食盒,半晌才道:“是昭仪,昭仪最近有些心悸,夜里也不得安眠,每天都要用几碗这桂圆才略好些,这桂圆不是最补身安神么?”

医师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黑,怒道:“胡闹!桂圆热补,莫说有身子的人原不该吃,如今是什么时候?桂圆还有安胎之用,哪里还能吃得?”

琉璃一怔,这才隐隐约约想起的确曾看到过这种说法,心里不由纳闷:她没结过婚生过孩子记不清这些东西也就罢了,女医们为何也不知道,难道这不是常识吗?却见玉柳看着这医师,满脸都是将信将疑,半晌才道:“请问这位大夫高姓大名,在尚药局哪里高就?”

医师冷冷道:“某姓蒋,是尚药局的司医,今日当值的御医在立政殿未归,某原不当值,只是因看药师制药误了夜禁的时辰,只得留在局里,这才被王内侍临时调来。这桂圆在长安本是罕物,医者也多不知其药用,只道是宜于妇人补身,但蒋某恰恰认识一位南方同行,这才多些了解。你若不信蒋某之言,蒋某……”

只听产房里武昭仪的声音传了出来,“玉柳,莫要失礼,就听这位医师的,现在就施针!”声音里明显有忍痛的颤抖。突然间又听杨老夫人低低地冷笑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怪道今年有这么些桂圆分到这里!”

琉璃心中也是一凛,若是按阿凌的说法,今年的桂圆多得确实有些不寻常,只是,那小小的桂圆,又不是麝香红花,最多便是让孕妇有些上火,又能有什么大用?再说,也没听说桂圆能让人早产啊……

那蒋司医已经一字字清楚地道:“先取合谷、三阴交、至阴、独阴四穴,再取血海、内关、足三里、神门穴四穴……”

就听原本安静的产房渐渐响起了粗重的喘息声,没过多久,就变成了紧一阵缓一阵的**,偶然夹杂着几声发闷的惨叫,声音并不太高,但那压抑的痛苦之意却听得琉璃忍不住全身发冷。蒋司医也不再踱来踱去,而是钉子般立在那里,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不时地跳动几下。

时间过去得似乎极慢极慢,在琉璃都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突然里面有人欢喜地叫了一声,“入盆了!入盆了!”琉璃忍不住一把抓住了阿凌,低声道:“昭仪可是生出来了?”

阿凌小脸上早已是汗津津的,听了这话却翻了个白眼,“还早着呢!”

琉璃一愣,回头看见蒋司医似乎也不是全然放松下来的样子,一颗心顿时又有点悬了起来——这孩子自然迟早是会生下来的,只是还要熬多久才是个头?

产房里武昭仪的呼痛之声果然并未停止,但更多的声音渐渐地加了进去:

“已经开了!”

“开了四指了”

“昭仪,可以用劲了!”

“再拿两片参片来!”

“媚娘,马上就好,再使把劲!”

“看见头了……”

“出来了!!”

琉璃站在窗外,不知不觉地憋住了呼吸,攥紧了拳头,待听到屋里响起一声“恭喜昭仪,恭喜老夫人,是个小皇女”时,才捂着胸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全身酸软,就听身边扑通扑通几声,竟是好几个小宫女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蒋司医明显也松了口气,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厉声道:“用针再取合谷穴和两侧子宫穴。”

里面的人显然也是一呆,门帘哗地挑起,玉柳又跑了出来,“为何还要用针。”

蒋司医脸色愈发严峻,“既然产前吃了那么多桂圆,自然容易血热,又是突然发作用针催下来的,须防血崩才是!”

玉柳脸色大变,里面顿时又一阵忙乱。琉璃此时却在侧耳听着里面那细细的小猫般的哭声,心里有些茫然,她并不记得武昭仪的几个孩子到底都是什么时候生下来的,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她的第一个女儿的命运。

产房的门帘不断被挑起,一盆盆的热水进去,一盆盆的血水出来,好在颜色倒是越来越淡,那位蒋医师的脸色也明显放松了下来。屋外守着的宫女内侍们低声念着佛,相视时都多了几分喜色。琉璃只觉得双腿发抖,不由也慢慢坐到了地上。门廊外的天色似乎已经有些发白,这漫长的一夜,大概终于是要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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